李铁岩

李铁岩

发表于 2019-07-18 19:1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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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市街北端的石梯坎边,住着叫四夕的“老八路”。他生了个老么儿叫立強。立强是我小学的同班同学。

在鱼市街南口的国营菜市场西侧,大黄桷树下,住着叫金中的“老红军”。他有个么女叫自芳。自芳也是我同学,不同班,她在一班,我和立强是二班。一班二班门对门。

四夕是辽宁锦州人,“九一八”后,被溃逃的人流裹挟向西,在山海关与家人失散,流落到河北蓟县。四夕入赘做了上门女婿。四夕接过岳父的事业做起走街串巷的小货郎。几年顺风顺水,大他三岁的女人给他生了两个胖小子,还置了几亩薄地。哪知风云又起,天旱瘟疫流寇和日本鬼子,全家死得只剩四夕。卖身从军葬家人,四夕踏上军旅路。先是29路军,再入晋绥阎锡山,与八路军摩擦被俘虏,改邪归正当了林X115师的一个兵。45年四夕副连长打回黑土地,得意之作是攻进哈尔滨。东北解放,四夕又随10纵再入关,战平津渡长江,47军的四夕副营长挺进大西南。胜利在望四夕的腰杆却受了伤。四夕没北上,留在了凤城,55年授衔中校正营。

金中是湖北麻城人。贫苦佃农的放羊娃。15岁因丟失了三只羊不敢回村,索性赶着羊群参加了红军。金中养马干后勤,随军西进到川陕,红军势力愈昌盛,通南巴中红旗展,金中马倌很轻闲。红军长征多艰难,四方面军血战百丈崖,金中拣起战友的枪,打出了他的第一弹。三过草地右肩挨马刀,要死不活到了延安。129师战太行,金中英勇灭敌顽。千里跃进大别山,金中以为把家还。千辛万苦守内线,金中“打摆子”冰火两重天。终于迎来大转折,金中淮海战黄维,一片弹片长了眼,就离心脏一点点。百万雄狮过大江,千里横扫大西南,乌江边的白马山,11军完胜宋希濂。金中终于当排长,受阅队列骑白马。涪陵成立军分区,金中来到风城长江畔。55年授衔上尉正连。

四夕、金中的军旅生涯,是我父亲和他的朋友们讲的,零零星星,东一节西一段,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梳理清楚。

新中国了,坐江山了,该“老婆孩子热灶头”了。凤城武装部上下几乎全是烈火光棍(包括我父亲),他们齐刷刷盯上了凤城中学的女高中生。

我母亲讲,她们二十几个女生,不管乖的不乖的,全被这群“恶狼”生吞活剥,连骨头渣渣都没剩。

你说绝大多数都是文盲半文盲的这帮“丘八”干嘛这么热衷女学生?照现在的话说叫追时尚赶时髦。其实,骨子里还是“江山美人”的山大王土匪、流氓无产者的境界在作祟(我父亲例外哟)。

追女学生得有本事,除了青壮军官这块金字招牌,还得有如何捕获芳心的手段。这帮心急火燎的“鸭子”被武装部部长刘上校(包括他自己)赶上架,个个参加速成学习班。我父亲理所当然做了学习班的理论教员。

我父亲讲,那段时间,他写情书(替同事们),手都酸了。他教说话,嗓子都哑了(很多时候要发火)。他教跳舞,脚被踩了无数次。简直比打蒋介石国民党还辛苦。

我父亲把我母亲追到手倒是没费一丝一毫的力气。刚进城时,在凤城中学对面林庄坝的第一次凤城军民联欢大会上,我父亲的一番演讲早就把我母亲的心俘虏了。

四夕追比他小九岁的张孃孃。张孃孃是那届高中生中三朵金花最美的那一朵,大户人家的女儿,经常去重庆“超”码头,见过大世面,根本不把凤城的什么人看在眼里。武装部上下众军官也不看好,其中也不排除有几颗酸葡萄吐酸。虽然组织替四夕隐瞒了他曾经的婚姻史,虽然他是武装部副部长,虽然他一改火暴脾气变得笑眯眯温柔有加,虽然他三天请美人吃饭两天约美人谈理想说前途,但大家还是觉得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事情一下有了转机,凤城开始镇压恶霸地主反革命,这下,张孃孃父亲的生死就归凤城军管会了,很大程度就捏在四夕手里。

面对父亲是生是死,面对整个家庭极可能的毁灭,面对父母兄弟姐妹们的下跪乞求,张孃孃认命了。

金中和王孃孃没这么“磨叽”,虽然金中大十三岁,但王孃孃父亲早逝,她很小时就失去了父亲关爱,她潜意识里盼着出现一位父亲一样的男人。虽然金中面相平平,甚至还有点难看,但王孃孃觉得英俊又不能当饭吃,只要心好就行。而金中恰恰慈善心软得都不忍心用鞭子教训调皮捣蛋的骡马。就一点,王孃孃难接受,金中的肩膀一边高一边矮。这点困难不难解决,恋爱中的军官们和他们的对象们(也包括我父母)合力围攻,王孃孃终于答应和金中“压马路”,也就是在众目睽睽下在大街散步,那年代这种举动就是广告天下,我们要结婚了。

武装部食堂的婚宴一场接一场,接下来就是轰轰烈烈的“造人运动”。

在这场为新中国“增砖添瓦”的伟大实践中,四夕和金中最积极,他两家像是在比赛你追我赶、似乎没有尽头的马拉松。

到1960年,立强同学有三哥四姐,自芳同学有三姐四哥。在争当“英雄母亲”的伟大事业中,张孃孃和王孃孃并列凤城冠军。

也许是太尽心尽力的耕耘播种,四夕、金中在我同学立强和自芳脆生生的啼哭中双双“倒”下。

四夕旧伤复发,他的腰杆不能动了,不能前弯不能后仰,只能直挺挺的挺着,比标准的军人站姿坐姿还要标准。

金中可能是胸腔里那块没法取出的弹块,他中风了。抢救过来,谈吐举止迟缓了,有些痴呆了,最明显的是左高右低的肩膀更加“忐忑”。

金中心里不忐忑,四夕心里也坦然,两人都上耍耍班,隔三差五的一起喝酒。一般都在那棵大黄桷树下。

金中说前半辈子杀人,后半辈子造人,这辈子值了。

四夕认定金中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知音。

独自又喝三杯。四夕指着门前坐成一排的四男四女,四夕说他们的事怎么说?金中说你说怎么说。四夕说我说了算不算数?金中大声问王孃孃,王孃孃说你说了算。

算。

在没争求张孃孃的意见、也不问问八男八女愿不愿意,罗四和金中结成儿女亲家。

这是1966年五一劳动节那天发生的事情。

同年同月“516通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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