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岩

李铁岩

发表于 2019-09-26 11: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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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伟哥在鼎食居美美的饱了口福,接着就活该狠狠地饱“耳福”了。

我晓得姑姑不可能像她对我姑父那样、把我俩也赶出家门,但一顿“狂轰滥炸”是肯定躲不过去的。以前,我每次吃了鼎食居,总是东一家西一家蹭个两晚上,反正亲戚多。这回,不行了,有伟哥呢。

我姑姑厌恶羊膻味。

有一回,我姑父在朋友家吃了几砣羊肉两个羊腰子一碗羊肉汤(这数量品种是姑父悄悄说给我听的)。我姑父刚过56中学校的大操场就被拦下了。我表姐受命通知我姑父,我表姐说妈妈说了,不许爸爸进门。说完,表姐递给我姑父一包衣物及洗漱用品。

整整一个星期,我姑父只好去睡单位的值班室。我姑父是重庆市教育局的保卫处处长。这回好,因祸得福,恰遇市革委检查工作,市领导们表扬我姑父工作扎实负责,年终硬是被评了市先进,还戴了大红花。

我姑姑长什么样?看过<铁道卫士>的都知道电影里有个女特务。我姑姑就像那女特务,特別是她生气发火的时候。

我姑父呢?哈哈哈,<平原游击队>中的李向阳。伟哥现在还没见到,伟哥见到一定会说像,狗儿的,像惨了。

我和伟哥被赶去洗了澡,自我感觉没羊味了还是不许进屋(是连那栋宿舍楼都不许进)。我姑姑愁眉苦脸屏住吸呼把“年货”递给我俩,朝身后指指,嗯嗯两声。我明白,姑姑叫我俩去我大堂姐家。我和伟哥下完梯坎,过大操场。在高高的保坎上,我姑姑大声说回来再去厚慈街。

金汤街一带地势很高。山峦从枇杷山那边漫延过来,在金汤街“打个盹”,向南向北向东一坡溜到长江嘉陵江边。

这些,是我站在我大堂姐家向东的窗前想像的。其实,参差不齐的房屋建筑已经多多少少填平了一些高差,但地形走势仍旧如此(不像现在,现在,山城的特独形势全都被毁尽了)。

我的大侄女四五岁,我不晓得怎么和这么大小的娃儿耍,伟哥晓得,他两个兴致勃勃的画蜡笔画呢。

大堂姐家视野特别好,站在向东的窗前,要不是左边的妇幼保健院那黑森森阴沉沉的大楼,视野会更好。

灰蒙蒙的阳光,南岸的黄山松林黑绿裸岩苍白,江北嘴的沙滩宽阔平坦,长江嘉陵江界线分明,大大小小的船,或移动或停泊。

那天总的感觉也是静。

那天是我把自己从六伯家搬到大堂姐家的第三天(当时,我姑姑家还在两路口的市教育局,我姑姑表姐还有我母亲躲到了一号桥的“情报所”,我姑父留在原地当“保卫”)。

那天不是白天,是沒有月亮的晚上。全城停电,渝中半岛黑,南岸黑,江北黑,天发蓝,江泛灰。

一粒亮点从南岸的黄山上升起,红的,紧跟又是两粒,也是红的,是信号弹。我大堂姐吹了蜡烛,连声叫喊躲起来躲起来。蜡烛不亮更好,躲起来可不行。我仍然趴坐在窗前。接着又是信号弹,是从朝天门升空的,三颗绿的,慢吞吞的,升起来、升起来。好看,好看,我都差点拍巴掌了。我大堂姐拉我,我拽住窗台,嘴里还是好看好看。三颗绿“豆豆”慢吞吞的落下去、落下去。我正担心它们掉进河里呢,它们却没了。

用不着我担心,更好看的来啦:黑黑的黄山亮光一闪,跟着就是一串“豆豆”,整整齐齐,平着跑,不,是向下斜着直直跑,传来乒乒乒响,“豆豆”们更清楚了,领头的还是红的呢。我大堂姐按我脑壳,她喊打炮啦打炮啦。我昂起脑壳再看,“豆豆”们一颗接一颗钻沒了,等等,传来轰轰轰声。又来啦,又是一串,领头的还是红色,后面跟着两颗,间距比上一次大,又是乒乒乒,听起来响声一样多,三颗“豆豆”还是斜直直的跑,真是快呀,一颗又一颗钻沒了。好看,真鸡巴好看。我脑壳挨了一下。轰轰轰,在江北嘴背面,黑黑的背面,有光亮啦。我大堂姐说起火啦又不晓得死多少人啦。

“豆豆”们才不管死多少人呢,它们一串又一串,乒乒乒,轰轰轰。

我指着,大姐,大姐,他们啷个不反击?我摇大堂姐的手臂。“豆豆”们在奔跑。江北嘴那边红光闪闪,乒乒轰轰响成一片。大姐,大姐。我大堂姐哭了,大堂姐哭叫着:你曹哥哥哟。

大堂姐叫喊的曹哥哥是大堂姐的男朋友,就是我后来的大堂姐夫。他当时就在江北,但没挨炮轰,他是发电厂的工程师,在大溪沟。

曹哥哥有双肿泡泡的金鱼眼,他热情,很激动的样子(每次都这样,我习惯了,伟哥不知情,他跟着激动)。接着,曹哥哥拎起沒了耳朵的腊猪脑壳,像螃蟹壳一般红褐的腊猪脑壳在半空中打转、打转、再打转。大堂姐娇嗔一声:沒得耍事?

不用猜,年货中的腊猪脑壳都失去了耳朵。明天,我和伟哥要去南岸的“二师”,把耳朵们交给我大伯,我大伯再带回老家给我婆婆。

去年,我在黄桷垭做“飞机”。七月二十八那天,我们约起去看文峰塔。要过松林里的炮兵阵地(我们都戴着教导团的通行证),阵地上有高射炮群,有三七式的,有五七式的。我推测“武斗”那年的那天晚上,南岸黄山炮轰江北所用的炮应该是三七高射炮。是不是从这里抢去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当时还不知道的、在那天的凌晨,在河北唐山发生了大地震。

如果说我大堂姐家是“天堂”,那我六伯家就是“地狱”了。

从中兴路进厚慈街,走六七十米,左拐,进一小巷,十几米,右拐,上三步梯坎,过一小坝子,又向右,再下三步梯坎,进一墙面被拉扯成无数小“揪揪”的灰黑大楼。这一路,三个字:脏,乱,臭。

进楼,乱,七杂八杂搁着堆着,只留两人并行的宽度。上楼,黑得几乎看不到,摸着栏杆,感觉全是灰。到二楼,向右,我和伟哥边拍手搓手,走到头,掀一不知啥颜色的布帘。我俩进了我六伯的家。

我六伯的家,更乱。我开了灯,乱得睁不开眼晴。从闹哄哄的里间传来我小堂妹的声音,她听到是我,跑出来,摘了眼镜又戴眼镜。我问人呢。小堂妹说里面,在看电视。我和伟哥都不晓得啥子是电视,我想当然是收音机,还电视电视。我把“年货”丢在桌上,我说走了,记倒给你爹妈说一声。小堂妹说不看电视呀,好看啰。我说电视是啥子?小堂妹说小电影。哦,那得看看,在屋里头看电影,只在伟哥家“享受”过。

我俩挤过去,我小堂妹都被挤到桌上了。又掀一布帘,黑暗中噪声中几里瓜啦中一小块长方型的亮闪闪,隔着几个黑脑壳,那亮闪闪里有内容。

小堂妹叫李放(这家人平辈间都是直呼其名,李放是我二堂哥),李放,岩哥哥来了。我二堂哥说坐,坐。哪里还有地方坐。我说二哥,这是啥子?我二堂哥说电视。我小堂妹说在演日本电影,叫<追捕>。我想几里瓜啦就是日本话了,比电影里讲的什么米西米西八格牙鲁死啦死啦有外国味,我问伟哥看不看。伟哥说看看。

我和伟哥都是瞎眼晴。屋里两个戴眼镜的,我三堂哥1800度,我小堂妹2200度,借来戴不是更瞎?前边又挤不进。我俩使劲眯眼睛用力看:一架飞机,一个男人,男人在开飞机,地上有一男一女在叫喊,两辆轿车在跑。飞机偏偏倒倒的飞。后来好了,飞机在一条大河或者是大海上飞——啦呀啦,啦呀啦啦呀啦,啦呀啦,啦呀啦……。

唱完了“啦呀啦”。我和伟哥走了。我叫一声走了。小堂妹回一声走了。我和伟就走了。

到了后慈街上,伟哥笑。我说一屋都是异人,这叫开错一门亲,带坏九代根。伟哥笑得哈哈哈的。伟哥说有你这样说的哟。我说近亲繁殖。我想想,又说,只不过沒出傻儿,个个还鬼精鬼精的。伟说你屋李家真有意思,我从没见过这么乱的屋。我说我也是。

那电影就稀里糊涂看了这么一会,但“啦呀啦”的调调都被我和伟哥记住了。我俩就“啦呀啦”地一步步又开始爬马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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