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前后,菩提树有十几天没被太阳照着。树干都绿了,是浅浅的、毛绒绒的青苔。
凉、软,是大腿对手肘的轻轻一触。
它打断了多罗塔.舒利茨博士与她自己的书信往返,《哈扎尔词典》被老男人慢慢合上。
起身,让位,一个往返,递上一瓶矿泉水。
刚回?
我就这样浪荡?女人以兰花指的姿式拧瓶盖,抿一小口,再拧瓶盖。
老男人盘腿坐稳,《哈扎尔词典》夹着稿纸纸铅笔、遮盖双腿和腹部之间的凹坑。在前面,石凳的另一部分上有一大一小两瓶矿泉水、打火机、万宝路香烟、手机和纸巾。
刚起,水都沒喝一口。女人说着又把水瓶送到嘴边,随着后仰,胸脯变得更高。
难得。
就是,睡不着了。
昨晚也沒早睡嘛。
你又看到了,嘿嘿,看到啥了?
三点半你的灯还亮着。
哟,忘了,跳完舞又唱歌还要烧烤,沒意思,就早早回了。小瓜子脸斜过来:说,又看到啥?女人边摸摸软面蓝底暗金字画的《哈扎尔词典》:挺好看的,一定很贵。
老男人喝水,再放回水瓶。
女人的大白腿放上了石凳,两腿相叠,浅绿的超短裙,白的打底裤。搁在腹部的白皮包颤抖,女人手里有了白色手机。
喝早茶,去不?
不去。
就前边,金盘广场。
老男人摇摇头。
都是大美女哟。
这张小脸的晦暗,是因为菩提树树荫?在《哈扎尔词典》中,有几位特色女性,她们是被魔鬼夺取其性别的阿捷赫公主,犹太教魔鬼的化身叶芙茜妮娅和撒旦的化身斯巴克夫人。
去不?
老男人又摇头。
去嘛。大白手摸摸男人圆鼓的膝盖。接着两条大白腿换成右上左下的交织:你真应该多出去玩玩。
老男人指指头顶上方,又拍拍书说,这就足够了。
打开《哈扎尔词典》,没能继续多罗塔.舒利茨的书信。米罗拉德.帕维奇说:对我而言,女人是一种质量,需要男性数量才能成为艺术品。
不知道还能不能读到帕维奇的其他作品。
老男人的膝盖又挨了一下,是手机。
看看。
啥?光溜溜。
別撩,你就不怕……也是,你确实不怕。
手机里一个中年男人,高大英俊。
翻翻,还有。
十几张,单个或成双,站着,坐着,躺着。
最新人选?
怎么样?开广告公司,东线上高速路的那幅广告牌就是他家的。
你会计数吧。
啥讲?
有半个连了。
啥意思?
就是说这三四年起码也有五、六十个。
没计过。
你真该把他们都记下来,不能辜负这大好时光。
大好时光,是呀是呀,但我没心,是你说的。
当时可不是这意思。
还禽兽不如。
哈哈哈,还记着呢,你说你不是?
是,也不是,这得看什么事什么人。
不管怎么说,那是你儿子。
行啦,行啦。老男人的膝盖又挨一下。真扫兴。
手机回到大白手里,接着手机竖起,逼近:看这张。
还是刚才的奔驰男嘛。
呀!你知道呀?说说,快说说。
听说的。
听说啥了?
忘了。
肯定不是好话。
你不是一向不在乎吗?
这次不一样。
恭喜恭喜。
说说,你快说说。
老男人被摇晃。老男人不得不打开腿,放下脚。老男人起身,抖几抖,再坐下,说:真的没啥,能说啥嘛。
一只用广告宣传单折叠的、充当烟灰盒的“小舢板”上了石凳,被放置在香烟和大的那瓶矿泉水之间。大白腿投下的淡淡暗影从“小舢板”的船头划过。男人抽烟。
女人靠近,再靠近,脸都红了。
这红,在三年前曾出现过。
给你说,我……我……我有高潮了,就是……就是那样的。
好呀,好呀,太好了。
真的真的好。
好,好,该好好庆祝庆祝。
现在就庆祝,走。
不,这种好事得我们俩。
好,等你电话。大白手把长发拂到脑后,手腕上的皮筋把头发扎成马尾,女人说:不管以后怎样,我都觉得值。
可以这样说,恭喜恭喜。
他脾气暴,疑心重,动不动就翻脸,一会又像哈叭狗。
湖北人,有家有室,给他哥打工。
有一回算一回呗。
电话铃声响起,老男人还以为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