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岩

李铁岩

发表于 2020-04-29 11:21:27
3556 字 · 1033 阅 · 0 评 · 0 赞

现在是79年的五月,田元和曲霞相好已经4年多了。

4年多来,社会上关于他俩的风言风语不多也不少。不多,是一对40、50岁的孤男寡女有点什么,又不违法又不伤风败俗,实在是正常得很,这点鸡毛鸭碎有啥子好说的。不少,是他俩总是那么自然那么亲切,让人们总感觉他俩有不同一般的暧昧,令人情不自禁地想入非非,一句话,猎奇。

田元问过曲霞,是不是去把“证”扯了(这个证是结婚证)。曲霞用她的胸乳堵住田元的嘴,“证”就没了下文。

去年,田元和曲霞家有四件事。

一是田元调到凤城农业局,任蚕桑科的副科长,年底又升科长。局里给田元安排了两间住房,在城里凤顶街林庄口往上走、靠崖的那边,平房,房子的背后是菜地,菜地一直到崖边,崖下,是凤城中学男生院(或凤城教师进修学校)那棵凤城最高大的银杏树,树顶都快和坡崖齐平了。

曲霞和朱丹(曲霞的二女儿)朱红一起收拾了房子。过后,曲霞和田元还在房子里爱了一回。过后,就一直空着,田元有时去睡个午觉。

第二件事,曲霞当婆婆了。她的大儿子朱林的婆娘生了个7斤3两的儿子。朱林是和化工厂制氧车间杨芳玉结的婚,住的是杨芳玉分的房子,杨芳玉的父亲是化工厂后勤处的一个科长,这房子用了一点特权。朱林一家一般隔个星期回来一趟,不过夜,这边也没地方给他们住。

第三件事,朱丹回城了,在糖业烟酒公司当仓库出货员。朱丹比曲霞高点,比朱红矮点,论长相比曲霞朱红都差一节。她不爱说话,一动不动的坐着,手却不停,要么是打毛线,要么是勾花边勾桌布,她总是默默地看着听着,表情的变化非常细微,哪怕是不得了的悲惨、不得了的高兴。

朱丹在单位没分房子,她还和朱红住里面那间。

第四件事,朱红考上了西南师范学院生物系。朱红是78年凤城一中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是朱家出的唯一大学生(曲霞去世的丈夫老朱是旧师范毕业,要算只能算中专文凭)。

曲霞在晒坝上摆了席,请大白房子的住户,请三亲六戚,请朱红的同学,请蚕桑社的社员。收到的礼金有三十多元,曲霞都给了朱红。

不是题外的题外话,朱红高挑,又丰满又苗条,白里透红,五官精致像曲霞。这样的美人,我居然没见到过!太……太……太不公平了。

在中学那几年,我爬坡下坎打兔草,蚕房背后的枸树是我每次必去的地,居然没撞见朱红(田元倒是经常)。还有,那几年我养金鱼,去大白房子斜对面的凃师傳新家,在“八角井”打井水,要晓得“八角井”就在曲霞家的窗底下哟,朱红硬是像不存在。还有,朱红的外公外婆舅舅孃孃家不是住在我外公住的那栋房子吗?啷个也没见到过她呢?好嘛,我认了,不同学校,我早出晚归,她按部就班,学校和家一条线。错过也就错过了,我认了。

那大学期间呢?唉,生物系就在我们地理系的对面呀,就二、三十米,况且在我们这栋楼里还有她们系的一间教室。况且,我们两系的宿舍都在杏园。况且,我们两系都在同一食堂打饭吃饭……唉,不公,真是不公,像我这样对美丽女孩趋之若鹜的“好色”坯,见到美丽女孩就像见到臭狗屎的绿头大苍蝇,居然,居然,居然没让我碰上朱红一回,苍天,你就这般狠心……整整四年呀。

四年多时间,田元日记里常常出现“辅导”二字,没展开说,就辅导。想来不会是辅导曲霞读蚕桑方面的专业书,应该是针对朱红的初中高中课程。

题外话,在凤城及城郊,共有6所中学,其中“完中”有5所(包括2所厂子弟中学),凤城一中是最差劲的那所“完中”。在我们这些凤城中学教师学生的心目中好像说起它都脏嘴、提都懒得提起。

一统计,不得了,田元一星期要给朱红上4、5次辅导课。

可以想像,在田元的房间,朱红在书桌前坐着,田元在一旁坐着或站着。曲霞(偶尔还有朱丹)坐在床上打毛线,寒冬腊月极可能是偎在被子里。三伏天就得在晒坝,这坐西朝东的房子,一天暴晒,上半夜呆不住人。日落后的哂坝泼了“八角井”的井水,入夜就凉幽幽的。凉席凉板床凉棍床。朱红喜欢晃悠悠软绵绵的凉棍床。田元要朱红背<春江花月夜>,朱江要在大河要有月亮。好嘛,那背<秋风赋>。铜铃般清亮的少女声——欧阳子方夜读书……

轻声的交谈,课本或作业本的挪移翻动,昏黄的白炽灯及投下的影子,偶尔的喝水或咳嗽。大河吹来的河风,时远时近的人声,时高时低的虫鸣,竹子桑林在沙沙的响……

每每“课间休息”,朱红或摆弄红灯牌半导体收音机寻找音乐,或吃几片曲霞(或朱丹)削好的苹果梨子剥开的柑桔一牙牙的西瓜。田元和曲霞说社上的事。朱丹静静的、眼睛明亮(曲霞说朱丹这点朝她老汉)、接过朱红递过去的一牙西瓜……

这天,春蚕大都进入“三眠”,晒坝上晾晒着“茧山”,茧山是麦子杆杆做的,连成串,有点像一条条春节时舞的草龙。

曲霞回家。“八角井”没一个人,这种情况很少见。曲霞到井边,伸出头朝井里看。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影子破碎、不断变形。她盯住看,直到有人朝她走来。

曲霞向左,离开石板铺成的坝子,走上一条还算新的石板路,这石板路是曲霞看着凃师傅一块一块铺成的。曲霞到已经残缺的竹篱笆前,小晒坝上,一个学走路的男孩边踉跄边呀呀呀,曲霞看着,男孩的母亲招呼曲霞,曲霞说不坐了,回去弄饭。

曲霞回屋没弄饭,她躺在田元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对着报纸糊成的天花板。曲霞脑壳里是她自己破碎变形的影子和那个小男孩。

在大半年前,曲霞在确认自己已经“绝经”那一刻就承认自己老了,不可抗拒、也用不着抗拒的老了。在那件事情上,曲霞的兴趣也在减退,她清楚,身体的干涩只是极小的因素,更大的原因来自内心。这原因早就存在,天长日久,它像雪球似的越滚越大,说起来简单,就一句话几个字——田元得有个后。

今天,两件亊前后连在了一起(破碎的、变形的自己,呀呀学语的男孩),叫曲霞下了决心,她要跟田元“摊牌”。

田元出生在重庆天府煤矿,父亲是抗战时期从东北逃难流落在北碚当的矿工,母亲是后丰岩街上一家油辣铺的小女儿。在田元读高中时,他父亲因矿难去世。在田元读大学二年级时,母亲带着田元的妹妹改嫁去了安康,从此沓无音讯。可以说,田元就像个举目无亲、没任何社会关系的孤儿,这些,再加上摘帽右派的身份,18年的受人白眼委屈巴巴的农民样日子,使曲霞又添了许多母亲般的怜爱,爱上加爱,曲霞把田元爱得死去活来。

这一两年,曲霞发觉自己的角色在发生变化,情人间的那种爱似乎在慢慢减少,母亲般的爱似乎在增加。

这个晚上,朱丹值班不回来,曲霞把田元拉进她的房间。这是田元第一次到这里。

曲霞要了又要,第三次更“疯”,又是哭又是叫,田元也“疯”,他把曲霞一次次送上峰颠。

曲霞趴在田元身上,脸贴住田元的胸膛,曲霞从虚脱里缓过气来,又像在做梦,她闭着眼睛不停地咕噜——够了,够了,这辈子够了……够了,够了,这辈子够了……

穿好衣服,整整齐齐,曲霞推田元到厨房,按田元坐下,曲霞在对面坐下。

曲霞说,好好听着,田元,从今以后我曲霞不再和你做那种事情,我要给你找到婆娘,要她给你生个娃儿。

田元说,我从没往那方面想。

曲霞说,不管你想没想,就这么定了。

这事,田元是想过的,还不止一次,每次,田元都给自己一巴掌。

曲霞煮了两碗醪糟小汤圆,在田元碗里卧着一枚糖心鸡蛋。曲霞说,这就代表我的心。

田元边吃边滴答滴答的落眼睛水。

从此,隔三差五,曲霞总要掏出一张照片或者领来一个女人,都年轻,都没结过婚。田元开始是爱理不理,接下来是苦笑打哈哈,后来就调侃。曲霞也跟着调侃。

田元说,那你还瞎忙做啥子。

曲霞说,我高兴。

曲霞并不是真的高兴。田元真要是娶了哪个妹儿,100%会搬去城里,这是曲霞不愿意的,她啷个都舍不得田元离开这个家。她要做一只母鸡把田元罩在翅膀里,把呵护进行到底。

八月,夏蚕快上“山”时,朱红暑假在家。好耍,也为找几个零花钱,她在蚕桑社打小工,整天乐哈哈飞来飞去采桑移蚕除沙。桑林中蚕房里出现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可惜我家已搬到城里,我已经不在滩子崖一带出没了)。

15那天,不是农历15,月亮如勾,悬在三倒拐上空。曲霞她们在晒坝歇凉。田元不在,他下乡了。

曲霞要朱丹帮着给田元找,朱丹笑。

朱红说,究竟哪个样子的才合适呢,妈,都这么大一把了。

朱丹说,都不合适。

朱红说,我肯信?

朱丹说,你不信也得信。

一个念头在曲霞脑壳里一闪,如晴天霹雳,震得曲霞目瞪口呆。等曲霞缓过神来,这念头像无数的痒痒虫,曲霞浑身发抖。

朱红说,理由?

朱丹说,没理由。

曲霞想生朱丹,不顺,折腾了一天一夜。

朱红说,好人有好报,我信。

朱丹没应答。

朱红说,我觉得你们搞得有些复杂,妈,是不是。

曲霞想朱丹从小身体就不啷个好,还厌食,估倒喂,奶又多,弄得一身白花花的。

朱红说,我想呀,我想呀。朱红笑,一串清亮的铜铃。哼,我要是心一横……又是一串清亮的铜铃。

朱丹说,你给我闭嘴。

朱红说,姐……

曲霞想自己和田元做那事。

曲霞说,都给我闭嘴。

那天晚上,朱红睡在晒坝。曲霞和朱丹回房,在厨房,朱丹向西坐着,曲霞搭着朱丹的肩。

朱丹说,妈,我最合适,只有我。

曲霞说,丹丹……

朱丹说,我都晓得,妈,要不是你,我早就……

曲霞和朱丹搂着,两个都哭。

                           (完)


您的鼓励是我无限的动力
敬请随意打赏
作者介绍
关于TA:社会闲杂
发表评论
写评论,请先 登录 | 注册
最新文章
写评论…
码字
首页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