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岩

李铁岩

发表于 2020-05-20 21: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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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年后的初秋,这天,听花妹说起当年的八角井时,开始我还不理解。我记得在那时,河街的人们都削尖脑壳往城里钻,怎么花妹一家却从城里往河街搬?

花妹说拆迁,不是沙井修农贸市场吗?

这事我晓得,当时我父亲是工商局局长。为承建农贸市场和工商局宿舍楼,上门找我父亲的人真是不少。

我说那你们家啷个想起往八角井搬呢?

花妹说平头百姓哪有挑三拣四的资格,分哪凼就住哪凼呀。

我哦一声,说,不上不下,半坡坡杵起,肯定有点憋屈有点怨气哈(杵,立)。

花妹说搬家前是有点想不通,真的住下了,你莫说,很不错呢。

我问有哪些好。

花妹说楼房呀,房间大呀,还是木地板,看得远,清静人又少,最主要的还有一口好井水。

我问还有呢。我想听听花妹对曲霞一家的看法。我想,她不可能不晓得。

花妹捂着嘴笑,一直看老李。花妹说我和老李就是在那凼认得的。

我的那声哦拖得很长。

老李是花妹的丈夫,就坐在我和花妹之间,他微笑着慢慢端起茶杯,浅浅地呡了呡,他咕噜着说说那些……说那些……花妹一直笑眯眯的看着。

此时,我们三个在滩子崖望江路茶园喝茶。我起身,到像古城墙箭垛一样的护栏边。在朝大河的岩崖下,半山坡处的大白房子只剩一块伤疤样的基础,在房基脚边上的八角井还在,隔这么远,看不太清楚,好像有两个女的在打水洗衣服什么的。稍远些,反倒清晰,旧房旧街有上商业村的百货公司宿舍楼,有中商业村那栋假女依然住过的、两楼一底的砖楼,我住过的下商业村在95年4月拆了,旁边的“东方红旅馆”还在,有三倒拐。更远些,有过去“重铁”的三根高烟囱。再远,是赤甲山尾脉高家梁子上的白塔……

                               一     

1984年3月,花妹一家搬进了大白房子主楼的二楼,共三间还带厨房。四口之家住这么宽敞,也反映出凤城河街确实没多少人了、真的没落凋敝了。

花妹的房间在西侧,窗子底下就是八角井,准确的说是从窗子到地面的垂线向右(北)的10米左右是八角井。

那年花妹23岁,她是凤城妇幼保健院的护士。

搬来的当天。收拾得差不多了,花妹满意地叹了口长气。窗外濛濛细雨,滩子崖瀑布只闻其声。近一些的缆车道上,下行车像是从岩壁中钻出来,一会,上行车从树林间冒出来,两车交汇,又分离,一上一下各走各的。底下,有水声,一个男的在打水,他一把接一把拽麻绳,麻绳上挽结一个个的绳疙瘩,他拉起来一桶水,他把铁桶里的水倒进木桶,木桶比铁桶大,他放桶,绳疙瘩抖着往下溜,扑咚一响,他荡麻绳,猛一抖,他又往上拽,又是满满一桶。两铁桶装满一木桶。

男的挑着水过石板铺成的坝子,下梯坎,水荡出来点点,他在路口往左朝下,过还没长叶的桑树林,进缆车道的桥梁,不见了。

毛妹想,这两桶水会挑到哪凼去呢。

在缆车道那边,一坡的桑树,半坡上是蚕桑社的大砖瓦房,比这边高点。坡脚靠公路(319国道)有照相馆有住家户、靠瀑布那边有城关镇医院。

又忙了一阵,趁雨停,花妹去八角井。

花妹对水井不陌生,她们在城里沙井时,出门上几步梯坎到石板路向左拐、过对门的平房房角,再进去4、5米的保坎脚脚就是水井。只不过那水井可以说是三面镶嵌上了石板的水坑。再说,整个沙井,水井有5、6口,通自来水后,这些水井还都在用,只是这些年水质是越来越差。

花妹下楼,过堂屋,堂屋的地面坑坑洼洼,听说是文革时为了找资本家埋藏的金银财宝挖成这样的。花妹出大门口,又下梯坎,向右,石板路宽阔,外边是条石砌成的石栏,绕过大白房子圆弧形的条石砌成的房基,前面是八角井。花妹看自己房间的窗户,又看八角井,她边走边抬头低头、抬头低头,好在没人,不然会认为她在发梦癫。花妹为啥这样?这几天她颈子僵硬、不舒服。

打水的那只铁桶在井台边,拴铁桶的麻绳的另一头栓在保坎石缝间固定的铁环上。井台由条石砌成八角形,条石光滑圆润,靠外侧(下坡方向)的更光滑更圆润,上面还有一道道长年摩擦出的、深浅长短不一的半圆凹槽。井口的直径有1.2米左右,在里面,井壁也大致砌成了八角形,直径比井口大许多,绿茵茵的下去2米多3米是井水。

影子在荡漾,一会清楚一会模糊。看久了,花妹脑壳有点晕,蹲下,接着看。花妹还是头一回见识这么大这么深这么多水的井。

花妹扶起铁桶的提环,很沉,她握住麻绳,湿腻腻的很不舒服。花妹把铁桶放进井口,她双手拎住麻绳,一节一节地放,她觉得放了很久却还没到。这种时间被拉长的感觉会时不时地出现在她的工作中。铁桶终于踫到了水面,她松了口气。

花妹是在妇产科,整天面对接生、引产、刮宫,前期准备,也善后。她已经工作四年多了。现在上班,唯一叫花妹难受的就是时间有时会拉长。心愈急,时间愈被拉长。

花妹拉上来小半桶水,水清亮得不得了,她从没遇到过这样清亮的水。水平静下来,花妹看自己的脸,像是在照镜子。花妹不乖也不丑,还算端正,只是身材不啷个样,有点矮,有点往横向长。对自己的样子,花妹无所谓自卑也无所谓自豪,硬要说自豪,就是从没生过大病,极少感冒,健康。

水是温和的,一点不冰。花妹洗右手,再洗左手。她又倾斜铁桶,用右手接,她浅浅地吸了一口,甜丝丝的,她从来没喝过这样的水。她又喝,一口,两口。一个老太婆过来,花妹不喝了。

老太婆尖尖脚白头发,她说,没事,没事,不得拉肚皮。

花妹笑,说,真的很好喝。

老太婆说你刚搬来,还不晓得,这八角井是观世音菩萨净水瓶瓶的玻璃水。你说好不好喝?

花妹指指大白房子,说,老婆婆也住这凼呀,我们是邻居啰。

老太婆说对面,我住你对面的米厂。

花妹说米厂?

老太婆说解放前的,喊习惯了。

花妹帮老太婆打水,她虽是第二回,但好像是老手,铁桶入水后,花妹顺势把桶晃斜,紧接着快速向反方向一抖,桶口就进了水。她一把紧一把拉起来,滴滴答答,差不多满满一桶。

老太婆说小妹儿是好人,观世音的水会给你一段好姻缘。

花妹说老婆婆,你啷个看出来的呢?

老太婆说这不叫看,叫算。

花妹说你会算命?

老太婆说那不成了黄大仙观花婆了?我这种算呀,是菩萨传的,你听我的,保证应验。

花妹不信这些,她打了几个哈哈。不信归不信,花妹回到楼上,她站在西窗边,望着还有些濛濛的滩子崖,听着远的和近的水声,她想起今天第一眼看到的那个打水挑水往对面去的男人。

花妹没有谈过男朋友。花妹对今后可能出现的男朋友、对要跟自己一起生活的那个男人,她是抗拒的。这缘于花妹的职业、她在妇产科的所见所闻。这点,她自己非常清楚。那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有那么个男人以这样那样的名义或者根本没有任何理由……

还是搬来的当天,下午,天看样子要放睛。在晒坝靠坡的洗衣槽洗洗刷刷时,花妹听说了曲霞家的事情。一个月前,曲霞的女婿、那个在农业局当副局长的田元死了,是心脏病。顺着旁边人的示意,花妹看到曲霞家的厨房,在房里的方桌边,一个年轻女人边打毛线边看摊在桌上的书。花妹听旁边人说那就是丧夫新寡的朱丹,还听说已经退休的蚕桑社的曲霞曲主任带着朱丹两岁多的女儿田甜去了昆明,昆明有朱丹的妹妹朱红在读研究生。

晚上,花妹躺在床上睡不着,也许是择地方择床,她就是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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