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岩

李铁岩

发表于 2020-06-08 10:15:45
3244 字 · 1132 阅 · 0 评 · 0 赞

                                七

这天是星期天,天气和前一天一样好。上午10点左右,太阳把八角井的石坝子照亮了一大半(另一小半还被大白房子的影子罩着),井周围洗衣洗菜淘米挑水的有十几二十个。

哇……是哪个?

人们开始还认不出来。近些,从水桶、从走路的样子,人们嘴中发出或闷在心头——啊,李豆花的三娃子。

李豆花的三娃子就是那个家里开“八角井.李豆花”、每天来挑水的、名字叫李泉的男娃儿。

李泉今天的着装打扮着实迷惑了众人。白衬衫,外边是八成新蓝卡其布的中山服,一双黑亮黑亮、走起来一步一叽叽的牛皮皮鞋,脑壳上的小平头油光油光,不晓得揩的是猪油是菜籽油或是真正的发油。

哇……三娃子,你好超哟。

李泉保持微笑,他没朝井边来,他慢吞吞在朝西的条石石栏前放下水桶,他慢吞吞的转过身,他抬起脸的同时双手慢吞吞的扣风纪扣,不晓得是心头激动或是被衣领憋的,他一脸通红。他低头轻轻咳一声,又重重咳一声,他用浑厚的男低声喊——豆花来啦。

李泉穿透力极强的男低声把躲在窗帘背后的花妹给“电”酥麻了。

哇……三娃子,你这身打扮,就为……就为……

花妹,豆花。李泉又是一声。

晓得了,吼啥子吼。花妹羞得不敢露脸又不得不露脸。

朱丹、田甜陪花妹去八角井。

李泉笑,使劲搓手。花妹把李泉恨倒。

田甜扯花妹的衣角,指着桶里加盖的小木盆,田甜说我吃过的。

朱丹说你好久吃过的?吹牛。田甜说真的,豆腐脑个嘛,真的,我们一个一碗,好吃惨。

花妹笑,说,好多钱?

李泉说谈啥子钱啰。

花妹说那你各人盘回去。

李泉哎呀哎呀,说,那就1块嘛。

花妹掏出一张拾块的,递过去。

李泉摆手,说,算了算了,没零的找。

花妹还是把钱伸起。

李泉说勒个,勒个,下回一起算。

花妹说你勒个弄,没得下回。

李泉手脚不晓得放哪里,脸胀成猪肝色。朱丹笑着说把风纪扣解开,谨防脑冲血。

李泉嘿嘿嘿,仰脸歪嘴绷颈子,双手忙……

李泉真是不容易呀。

一盆豆花起码也有十碗,蘸料有红油有炭烤青椒。

给曲霞朱丹田甜她们分一些,剩下的,花妹端上楼。李泉这么一搞,“满城风雨”,花妹中午得老老实实听父母教训。

花妹父亲没啥子,就是几句原则话,花妹父亲还好几次打断花妹母亲的唠叨。花妹本来没朝那方面想,父母这么一说,花妹真还想,别的先不说,光是个体户,花妹就觉得悬吊吊的。

“八角井.李豆花”有啥子不一样,花妹没吃出来。

花妹再吃李泉的豆花是十几天以后了。

这十几天,李泉还是每天来八角井,穿的朴素整齐,不“隆重”出格,也不烂衣破衫、邋里邋遢。李泉回回都要往楼上看,发现“异样”赶紧低头。花妹有时“整”李泉,她故意晃晃窗帘,咳几声,有回吓得李泉手中的麻绳都丟了,花妹笑,心里说桶摔破了那才安逸哟。

这天,花妹父母要回云台老家坐结婚宴席,花妹弟弟因氮肥厂大修忙得不回家。

早上,听到李泉的动静,花妹爬起来跪书桌趴窗台,毛衣也不披,她冲着李泉一声“喂”。

李泉一哆嗦。

花妹说李泉,麻烦你,今天下午可不可以?

李泉仰起脸说下午没得上午好。

李泉的声音还是那样,只不过花妹这回没遭“电”倒。

花妹说我上班中午又不回,啷个办呢?

李泉说那我给你单独点一盆,先说哈,我没整过小盆盆的,不晓得巴实不巴实哟。

花妹心头暖洋洋的,说,肯定巴实,我相信你。

李泉说要得嘛。

花妹说送到曲孃孃那点,晓不晓得曲孃孃?

李泉说晓得,曲主任,甜甜的外婆。

花妹说好,就勒个,我要快点收拾上班了。

李泉说要得嘛。

花妹说多些“窖水”哟(窖水,豆花凝结后锅里的水)。

李泉说你大概好久回?

花妹说6点过点嘛。

李泉说好嘛。

花妹去曲霞朱丹田甜那里,给曲霞朱丹说了。花妹送田甜上幼儿园,下午,再接田甜一起回家。

在妇产科时,花妹对耍朋友谈恋爱一概拒绝。到综合服务部,这种事又来了6、7起。写信的、同事熟人(也包括花妹母亲)介绍的、自己找到院里来的,有营业员,有干部,有工人,有教师,有医院的,还有大学毕业的。花妹来者不拒,对个个都彬彬有礼。热闹是热闹,比较来比较去,花妹还有对送豆花的李泉那天上午的“打雷闪电”印象深刻。

这种事花妹对朱丹一点不隐瞒,回回都一伍一拾详细报告。第一个是凤城医院的内科医生,姓穆,他说注意花妹有一段时间了,他说有必要和花妹说说了,他30几岁,离过婚。第二个是水泥厂的工人,一身石灰味,同事介绍的,没说几句,茶都没喝一口就跑了,听同事后来说她兄弟自知不配,免得浪费时间。第三个是城关四校的老师,花妹和他在“长寿老人”前接头(花妹手拿<读者文摘>),那人教历史,嘴巴像打机关枪,花妹插不上一句。

花妹说,朱丹听。在花妹说完“第三个”的那天晚上,朱丹领花妹去里屋,就是过去朱丹朱红两个住的房间。朱丹叫花妹找几本书看。这些书是朱红毕业时搬回家来的,好几百本,差不多装满了三开门的书柜。

花妹翻了一晚上(一晚上有点夸张,一两个钟头还是有的),花妹选了<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她问朱丹要不要得,朱丹说你觉得要得就要得,朱丹加了一本<简爱>,朱丹说我觉得还是先看这本。

花妹头一回看外国长篇小说,借<读者文摘>打下的基础,特别是外国人那些名字,花妹慢慢地读,到第二回吃李泉的豆花时,她读完了<简爱>。说老实话,花妹这时候的阅读水平,能把一本外国书“啃”完,还记得情节,还有继续读下去的兴趣,很不错了,不能一下就要她触类旁通、联系实际。

花妹在幼儿园接了田甜,她俩进“城一小”又出“城一小”,从凤顶街到林庄口。在“东方红”食店买了一个卤猪耳朵四个卤鸭脚板。猪耳朵切成细丝,鸭脚板就那样,不放辣椒面花椒面。用纸包上。借食店的水洗手。花妹田甜你一根我一根边吃耳丝边走,走到热天时的冷饮店(现在天冷了,改卖大小汤元和面包饮料)又买了两瓶可口可乐,俩个用耳丝下可乐,走十几步还干一干杯(碰碰玻璃瓶)。到缆车站,耳丝吃完了,可乐喝完了。

她俩不坐缆车,走路。向右,到标语碑边,这里有条直到蚕房的石梯坎路,田甜指滩子崖,花妹指崖下的大白房子,田甜摇头,还是指滩子崖,花妹依田甜,就绕个圈。

右边,一大片过去的田地变成了楼房或正在变成楼房,靠三洞桥的崖边正在修凤城图书馆,从东到西横卧着的古龙石没了影影,清清亮亮的小岩溪成了臭水沟。花妹后悔听甜田的。田甜不管不顾朝前走,快得不像3岁多的小女娃儿。

田甜走近城门洞就不赶了,她牵住花妹。俩个一步一步下梯坎,一步一步进门洞。出门洞,田甜不走了,站一会,不说话,坐下,也不说话。花妹想不是一直都高高兴兴的吗?啷个了?

田甜说我想爸爸。说着,泪珠珠就掉下来。

花妹搂住田甜,她还能做的就是忍住不跟倒哭,忍住,忍住,一定得忍住。

后来,田甜打起了嗝,边抽泣边打嗝。花妹说想不想吃鸭脚板?田甜说要得嘛。

花妹背起田甜下坡,过了头道瀑布二道瀑布之间的小石桥,田甜说花妹孃孃,莫跟妈妈外婆讲。

花妹说不讲,花妹孃孃肯定不讲。

田甜说花妹孃孃,你吃一口嘛,很好吃哟(很用土话,读作‘黑’)。

花妹说花妹孃孃不吃,甜甜吃。

看守蚕房的老张师傅在编竹背蒌,编背蒌是蚕桑社空闲时(这半年不发工资)老张的收入。老张手巧,一会就给田甜编了个大蚂蚱,活龙活现,两根长胡须一颤一抖,逗得田甜咯咯笑。

花妹看到李泉,李泉埋着脑壳赶路,双手握着水桶把,在八角井时,李泉一直仰头看。花妹心里说这个“傻儿”,你就不可以转过脑壳朝这边看一眼呀。花妹盯着田甜家的厨房窗子,只看到白的黑的一闪一闪,她想像他们正在干啥子。一会,花妹又看到李泉,李泉打水,担水,走,不见了,又见到了,李泉右手搭在扁担上,左手前摆后甩,好轻松的样子,李泉在缆车道旁,下行缆车像从他脑壳顶上碾过,缆车不见了,李泉到芭蕉林,身影晃几晃,不见了。

花妹喉咙干涩,她好想大口大口喝窑水。

一进屋,花妹就要窑水,田甜也嚷嚷窑水、窑水。

曲霞说你晓得啥子是窑水?

田甜说外婆你说。

曲霞给花妹一碗给田甜一碗。花妹端起就喝,田甜说不就是豆花水嘛,还说窑水,我以为是啥子好东西。

花妹又喝第二碗,田甜说真的好喝呀?

花妹喝完,叹口气,说,真的不摆了。

那顿晚饭,花妹只吃豆花,第一碗啥子都不蘸,就这样吃,第二碗裹红油,第三碗拌捣烂加盐加碎蒜苗滴麻油的炭烤青椒。花妹还要豆花,朱丹夺过花妹的碗给她一碗窑水,朱丹说原汤化原食。

那天晚上,花妹拿起<查特莱夫人的情人>,还没打开,她就来不起了,眼睛一闭,睡了。


您的鼓励是我无限的动力
敬请随意打赏
作者介绍
关于TA:社会闲杂
发表评论
写评论,请先 登录 | 注册
最新文章
写评论…
码字
首页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