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岩

李铁岩

发表于 2020-07-11 22: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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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一开,赵莉莉。我没惊讶,那一瞬间,我觉得她就像忘了带钥匙的家人。

赵莉莉也没把我当外人。只不过反应实在是大,她笑,紧跟哭,又哭又笑,又笑又哭,在她向我挥舞软绵绵的“粑粑捶”时,我已经分不清是哭是笑。还没够,赵莉莉抱住我,脸埋在我胸前,呜呜呜……

我像根电线杆,站得直直的。我说好了,好了,好了……

赵莉莉说我还想哭一哈。

我说有这种哭法吗?行了,真的行了。

赵莉莉破涕而笑,鼻子嘴巴脸乱拱乱涂。

喂,喂,喂……

“粑粑捶”又来了,边捶边嚷嚷——要,就是要,就是要……

我趁机后退,赵莉莉就这样进了房间。

正经下来(我换了上衣,赵莉莉洗了脸),一说,原来“归去来”是赵莉莉的,真是她的。

怪说不得哟。

赵莉莉批评我马虎,说营业执照就挂在服务台的墙上。我笑,心想,这么有陶渊明味的店名,就是想得脑壳痛,我也不可能想到你赵莉莉呀,再说,朝墙壁上看东西,这两天我还真有点心理障碍。

我禁不住往崖下看,在东方红旅馆楼顶,有几幅晾晒的白床单,阳光里,白床单像在飘荡。

赵莉莉视察了每个房间,过来,在我对面坐下。她穿白底大团玫瑰花的无袖连衣裙,白凉皮鞋,身体好像瘦了些,她的腿、手臂还是白皙结实,手脚保养得好,胸部丰满没怎么下坠,颈子的松了,脸色有点发黄,嘴巴还是红润,小虎牙还是左一颗右一颗,大眼睛不怎么清亮了,还是长睫毛,浓眉被弄成了两叶细柳,眼角有了鱼尾,额头有横皱,她头发乌黑,没过去那么卷,还是扎成马尾。

赵莉莉今上午从云南旅游回来,查看住宿登记时看到了“我”,她一声尖叫,周围的人一阵哆嗦,她指着身份证上的我,大喊——就是他,就是他。服务员以为老板认出了一个通缉的杀人犯强奸犯。

我说等一哈讲行不?莉莉,我请你共进午餐。

好听,再叫一声,真好听。

你还小哟。我站起来。

赵莉莉拉我坐下,说,都安排好了,李哥,李哥(第二声李哥叫得嗲声嗲气),晚上我们再出去,好不好?

好嘛,听你安排嘛。

赵莉莉竖起右手掌,手掌红红的,气血充盈,我的左手掌和“她”一拍。

吔……

不是我,是赵莉莉喊的。

我笑。

赵莉莉出门下楼。

我不笑了,我去阳台晒晒太阳,回房间,拿起手机,记下刚才发生的,我给它取名字叫《相遇白玫瑰》。

我不晓得它会如何发展。

赵莉莉回来,换了一身,鹅黄短袖衫白短裤,还是白皮凉鞋。她端着盘子,她背后的3个女人都端着。她抿笑,背后的女人们做鬼脸嘻嘻哈哈。

赵莉莉把一盘油煎松茸片放在茶几上,接着是血豆腐香肠腊肉拼盘,三个叠得高高的笼笼,一盘凉拌藤藤菜,一盆鸡枞菌汤。

赵莉莉说认认,还认得不?她像对我说,更像是对那3个女人说。

我笑,我猜到了,我是真的认不得,在洋浦时都没正眼看过,又隔了这么多年。

3个女人笑得更欢,叫原总原总,叫李总李总,说想不到吧想不到吧,说我们好想你哟,说也不照顾一回,说现在都成老逼啰,说……

好了,好了,滚,一个二个都滚,喂,等下等下,李哥,喝啥子酒?

我说品松茸得是白葡萄酒,吃腊味羊肉笼笼最好白酒,莉莉,白酒如何?

我不懂,你定。

白酒吧。

赵莉莉转身问。回答有茅台有五粮液有剑南春,只不过都是……哈哈……都是……哈哈哈……

赵莉莉笑,说,你几个拆我台是不?出我洋相是不?去广场买,赶快,赶快。

我说最好是泸州老窖。

听到没得,泸州老窖,泸州老窖。

闹哄哄的走了,一下安静了,窗外传来燕子的啁啾。

我看赵莉莉,她看我,她笑,我也笑。

茶几当桌,横着,我背窗,赵莉莉坐对面。

松茸滑嫩,浓浓的奶香,要是撒些黑胡椒末就更好了。这时我不可以提这样的要求。

连着吃了3片血豆腐,我讲《血豆腐》,只说了前面部分,没说我大舅妈和大舅。

香肠腊肉,我喜欢吃肥肉多一些的,那股渗透在猪油香中的雪风吹柏烟熏,叫我百吃不厌,我一片一片的吃,直接用手。赵莉莉也跟着用手,还吮手指。我讲小时候过年,围着菜板偷嘴,大人切什么小娃儿就吃什么。我问会不会唱“菜板上切腊肉……”,赵莉莉点头,我要她唱,她唱:

菜板上切腊肉,

有肥也有瘦,

你吃肥,我吃瘦,

他来啃骨头。

在唱到“你吃肥”时,我指赵莉莉,她指我,她的手指、嘴都是油光光的。我想我也一样。我俩哈哈哈笑。

我真的给一块肥肥的,赵莉莉直摇头,我递过去,她推过来,还是我自己吃了。赵莉莉拿一小块瘦瘦的,一丝一丝的撕着吃。

酒来了,2瓶泸州老窖,那3个女人护送。嘻嘻哈哈,抢吃桌上的,样子很凶猛其实很斯文。赵莉莉叫把笼笼端下去重新蒸一蒸,赵莉莉说明天中午火锅,等我电话。

闹哄哄的走了。

看样子都自立门户了?

早就了。

喝开水用的圆柱状矮玻璃杯,大致装2两,倒满。我看赵莉莉一直看着,我说能喝多少喝多少。她点点头。

我俩碰碰杯,我说真好,赵莉莉嗯一声,说,就是,真好。她的眼睛波光流溢。

我一小口,赵莉莉呡一呡,她的脸、颈子都红了。一下年轻了。

李哥,你啷个不问问我呢?

问什么?

我喝一小口,特曲醇香绵厚。小时候的赵莉莉,17、18岁时的赵莉莉,洋浦时的赵莉莉,我看着赵莉莉。

用得着问吗?莉莉呀,现在不是很好吗?

老了。

罚酒。

罚酒就罚酒。

赵莉莉端起酒杯,我和她碰碰,这回她喝得多。

有一回你拿火药枪吓我。

不可能吧,虽然小,也还是晓得划数的(划数,分寸感)。还有句话我没说——真有这回事,也应该是你二哥。

骗你是小狗。

你说说。

呯的一响,一股烟冲到我脸上,呛得我咳了好一阵。

呀,那我得自罚一口。我喝一口。

后来我想,要是枪里面装铁砂子,那怕是绿豆也好。

不好,至少要成麻子脸,不好。我猜到她想说什么。

好。

不好。

好。

好,好,我再罚一口。

李哥,你晓得不,我是隔了好久才晓得那个人是你的。

你是说那回……嘿嘿……83年春节。

李哥,你晓得我遭劳教不?

晓得。

赵莉莉喝一口,我陪她。

我85年回来,我妈妈给我讲的,就是你。

唐孃孃好吗?我问得小心又小心。

你说呢。赵莉莉的口气变得冷冰冰的。

赵莉莉越过我看向窗外,我不敢回头,也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晓得怎么回事了。

羊肉笼笼“救”了场,还有两个白馒头,又大又圆。赵莉莉撕下一小块,她吃着说在洋浦经常看到我啃馒头。

啊,啊,我又被感动了。

哼,装,罚酒。

我喝一口,吃羊肉。

那几个月多快乐的,你忙,哪顾得上看我们一眼哟,想起都是气,再罚一口。

该,该。我笑。

这回没罚,我和赵莉莉碰碰杯,各喝一口。

你肯定晓得,你那几个兵……赵莉莉仰起脸笑。

你是说小朱他们?

哈哈哈……哈哈……赵莉莉指着我。

嘿嘿嘿,晓得,都老实交待了的。

不能怪我们哟。

我怪了吗?说到底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我管得着吗。

没那么忙了吧。

早就闲下来了。

回来有事?

没事,就是看看。我没说儿子结婚,我觉得赵莉莉很可能没子女,还有,一说,她肯定要表示。

老实说,在凤城这些天你想没想到我。

想到了的。

我不信,我给你留了电话的哟,恐怕早就没影影了哟。

都升8位了,啷个打嘛。

114一问,不就行了,就是服务台的那个电话,哼,还是没心,喝酒。

我干了杯里的酒,我把赵莉莉撕去一块的那个馒头分开,夹进去香肠腊肉血豆腐,合拢,大大咬一口。

生气了?李哥。

没得这么小气,好吃,真好吃,你来不来一口?

赵莉莉伸手,我把馒头放在盘边,去拿另一个,赵莉莉拿起我咬过的,瞪我一眼,笑着说李哥自投罗网,这叫天网恢恢,后一句是啥子?

疏而不漏。

赵莉莉狠狠咬一口。

我倒酒,先给自己满上,再给赵莉莉。赵莉莉说你不怕我发酒疯呀,我停了停,还是把她的酒杯添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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