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岩

李铁岩

发表于 2020-07-15 17: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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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么一说,赵莉莉真还搬来了两张凉椅。这凉椅就是凤城过去家家户户都有的、竹子条块串连成软搭,能坐,能半躺半坐,也可放平支架当小床睡的那种凉椅。

夜,阳台上,我坐在右,赵莉莉坐在左,凉风习习。

你今天都去哪里了?

白虎头。

哦,白虎头。

我停下码字,黑了屏。右前方,很远,白虎头上(准确说是“白虎”的肩膀上)我住过的那栋砖楼漆黑,月光下,背后长江江面的映衬,砖楼轮廓分明。

我整天都在白虎头,我走遍了“白虎”西侧饲养场的每处建筑每个角落,中午饭都忘了,我坐在我父亲和工人们建起的那栋猪舍里,靠着大条石砌成的墙,写呀,写,《真巧克力和假杀猪匠》,《猪二哥》,《好吃不过饺子》,《父亲们》,我把《伊甸园里有条蛇》留到最后,我又累又饿,手机没电了,还是没写完……

我在白虎头住过。

哦。

朝欣你熟吧?

朝欣?哪个朝欣?

赵莉莉肯定认识朝欣。朝欣的绰号叫黑牡丹。在凤城,白玫瑰不可能不认识黑牡丹。黑牡丹这绰号,我说不出口,真说不出口。

一个女的,朝气蓬勃的朝,欣欣向荣的欣,比你岁数大点,瘦高苗条,肤色浅褐,过去住白虎头。

她呀,她呀。赵莉莉冷笑,那笑有点渗人,我都起了鸡皮疙瘩。赵莉莉把我左手小臂一握,说,李哥,你肯定和她有一腿,哼。

那一个“哼”,气自丹田,喷薄而出。

想得出来。

记得勒个清楚,可能,完全可能。

才16、17岁,读高中。

我……我……我都是16,她为啥不可能是16,哼,还朝气蓬勃,还欣欣向荣……还……还……你给我说清楚。

切……

少来。

莉莉,看来你和她的梁子结得很深呀。

新仇旧恨,先说新仇,说。

赵莉莉摇我。我成了拨浪鼓。

鬼个新仇,莉莉,你这醋也吃得太过遥远了。

赵莉莉呜呜呜假哭,脸鼻嘴巴又在我手臂上乱抺乱涂。反正是光手杆,我懒得管。

赵莉莉抬起脸,噘起嘴笑,一边掐我,很轻,我也懒得管。

李哥,我就是不舒服。

活该。

赵莉莉掐一把,用了点劲,还咬牙切齿。只是一点点疼。

李哥,你先认得我的,是不?

是,确实是先认得你。

这还差不多。

一股倦意,我打个大呵欠,用手纹把手机点开,找出《伊甸园里有条蛇》初稿,递给赵莉莉,我说自己看,我要眯一下。

赵莉莉成了看《凤城纪事》稿件的第一人。

我睡了,做梦。梦中,满坡的桑林,我从白虎头向滩子崖走,朝欣迎面走来,位置大致在那什么庙背后那砣大石头的上边。在远处,朝欣明明穿得整整齐齐,到跟前,她是赤身裸体,连鞋都没穿。我还对比了一下,现在的朝欣和浴室里的朝欣,眼前的更清楚,毫发毕现,体色分明。她微笑着和我擦肩而过,我跟着转过身,我手上多了几件衣服,全是我看见朝欣穿过的衣服,我一边挥舞这几件衣服,一边喊喂,喂,喂……

我听到了喂,喂,喂,是赵莉莉的声音,我还在晃荡。我醒了。

一般情况,我醒来后都会迷糊几分钟,此时没有,可能是赵莉莉又喊又摇。

凭啥子?凭啥子?赵莉莉摇着我,声音像在蹦跳。

啥子凭啥子?

你做的好事,哼,哼,我都说不出口。

我笑。我想起尤里乌斯.恺撒说过的话——绝大多数人只能看到他们希望看到的现实。

还好意思笑,凭啥子,你凭啥子,说,你给我——说。

我还是笑,心想,女人“疯”起来不得了,入了“魔症”的女人“疯”起来更不得了。

我生气啦,我真的生气啦。赵莉莉把自己也摇晃成了拨浪鼓。

去端碗米粉,走一走气就消了。

不,端米粉就是我了,叫你那个朝欣朝欣噻。

我起身,过去,赵莉莉展开双臂像大白鹅拦道,我拣起我的手机,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赵莉莉冰凉光滑的大腿,赵莉莉拉住我。

屙尿。

只准屙尿。

我从卫生间出来,赵莉莉靠墙站着,她瞪一眼,说,吃啥子的?我说就红汤嘛。

赵莉莉出门下楼。

我回阳台。缆车道上的灯黑了,12点过了。整个河街,三倒拐,过去的西街那片,都没亮光,像停了电。看不到新桥的灯,只是它们的光映在空中,长江里有灯,红的是航标,江南那边,“重钢”灯火闪烁,隐约看得出升起的白烟。

虫鸣如潮。

我想,这赵莉莉还真有点讨我喜欢。

找出《相遇白玫瑰》,通览,有些地方要改,全文有1万6千多字,比《伊甸园里有条蛇》长多了,我还是想发给赵莉莉看看。

赵莉莉回来。茶几是摆在凉椅之间还是前置?若前置,我就出不去了,赵莉莉还是要前置。她说我一抬腿,你不就出来了吗。

不仅是一保温桶的凤城米粉,还有卤菜:鸭脚板、牛健子肉、小肚丝、赵莉莉强调说专门选的肥肥的香肠。一堞干辣椒面,一堞花椒面,赵莉莉说都拌了点盐。从冰箱取出6罐青岛啤酒,两个高脚大肚敝口玻璃酒杯。

赵莉莉双手一拍,说,好了,你又可以惹我生气了。

就着卤菜、啤酒、凤城米粉,说黑牡丹朝欣。赵莉莉主讲,我时不时插几句。

1979年7月,被她父亲朝阳打断右大腿的朝欣“伤愈归队”,又混迹在河街街头巷尾的“操哥”“操妹”群中,住在白虎头(准确是“白虎”颈部和肩部)东边319国道坡下的煤村,跟一个西山煤矿的工段长同居。

同年8月在西山煤矿,该工段长在赌博中把朝欣转让给了一崔姓工人。

同年同月,朝欣有了“黑牡丹”的绰号。

同年12月,“黑牡丹”被第二次转让。没几天,煤矿发生执械斗欧,死的死,抓的抓。“黑牡丹”离开西山煤矿回到凤城父母家。

1980年4月,朝欣离家,与一陈姓“操哥”同居,住西街,具体是赖公桥桥头梯坎边公共厕所的背后。陈姓“操哥”拉皮条,“黑牡丹”朝欣正式当上了“王大姐”。

同年9月,“黑牡丹”朝欣被拘留15日,罚款100元。

同年同月,出凤顶街看守所的“黑牡丹”朝欣回到她父母家里,闲散到11月,朝欣被招工进食品公司,在城里凤顶街与禹王街交汇处的肉铺卖肉。住在肉铺的楼上。

同年12月,朝欣有了新男朋友,“川染”厂职工,姓马,其父是老革命,老革命在凤城科委任副科长。

1981年5月,朝欣的马姓男朋友发病,痴呆加神经病(属“川染”职业病)。7月,朝欣与马姓男朋友解除关系。同月,调到河街食品公司的门市部,具体在鱼市街靠南的街口,还是卖肉。

同年10月,朝欣有了新男朋友,城关镇医院的勤杂工,姓李。此人对朝欣天天折磨顿顿毒打。朝欣没找她的哥哥们替她报仇(3个哥哥早就声明与朝欣断绝了兄妹关系),朝欣约了一群河街杂皮烂崽(也不仅仅限于河街,我一在城里的中学同学也在其中),把她男朋友打得半死,还把她和她男朋友同居的屋(在三倒拐第一拐)砸个稀粑烂。朝欣的报答是和每个睡一回。

“黑牡丹”名声大振。这年她20岁。

从20岁到21岁半,既81年到83年初是“黑牡丹”的鼎盛时期,她成了凤城说一不二的大姐大,这段时期,“黑牡丹”做老鸨,当凤城“江湖”老大徐飞的姘头。

1983年春节的初六,徐飞被三角刮刀捅死在龙石梁(或龙舌梁)。

同年同月初十,城里的柳二妹(绰号冬妮娅)联合三倒拐的陈红霞(绰号红霞飞)、鱼市街的赵莉莉(赵莉莉把自己一指,那股得意样简直不摆了)、东街的李亚男(绰号小修女)纠集20余名流氓地皮加女阿飞,攻打“黑牡丹”的大本营(西街去大码头的拐弯处),她们把“黑牡丹”拖到底下的河沙坝,剥光“黑牡丹”的衣服,把她丢进了长江。

自此,“黑牡丹”的影响就委缩在了西街,孤家寡人揽点大码头的生意。

“白玫瑰”成了河街的二大姐,赵莉莉很谦虚地说我这个人的名利思想不重,看得淡。

好景还是过了一段时间(赵莉莉说好日子过起来就像在飞,一眨眼,哦货……)

哦货,1983年8月下旬“严打”,凤城“王大姐”中只有“黑牡丹”漏网,听说是看在她父亲朝阳“三八”干部的份上,黑牡丹又成了朝欣。

同年9月9日,朝欣和食品公司葛兰镇食品站的苏姓男人结婚。

1984年2月,朝欣离婚。

从此,直到现在(2012年5月),朝欣都在结婚、离婚中渡过。总计5次结婚,4次离婚。第五次婚姻正在进行中。赵莉莉说她娃就是靠结了离、离了结找钱找男人。

朝欣创造了凤城结婚次数的最高纪录。

好啦。赵莉莉和我碰碰杯,说,你的光屁股美少女就汇报完了。

我干了杯里的酒,赵莉莉也干了。我拿茶几上的易拉罐,没了,我把罐捏瘪,放在下面。

不是我说你,你放下去,我还不是要拿上来。

莉莉,再来2罐,啥样?

要喝你喝,我困了。

那就算了,收摊。

你不发点什么什么感慨?

再说呗。

收拾干净,送赵莉莉,在门口,她要我抱抱,我抱住她。她身体软软的,呼吸软软的,她半梦半醒似地说要不要联系朝欣?我把她紧一紧,她呻吟两声,抬起脸,她说我不算傻婆娘吧?我刮了刮她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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