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回

十回

发表于 2017-11-02 00:1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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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条在我看来是最温柔的食物。寒时一碗汤面,暑时一碟凉面,不寒不暑一盘拌面,呼噜呼噜,风卷残云,转眼间肚肠便舒服妥贴。一碗素面就好,或是烫几棵上海青煎一枚荷包蛋,当然也可以兴师动众,将山珍海味糅杂于一起。无论我们如何待它,面还是温存依旧,不动声色,裹挟着其他滋味的美好,满足了我们的肠胃。一日三餐可以这么顺滑地打发,天天重复也不觉得腻歪,面条就像一个你永远看不厌的女子,用温柔和包容化掉了你的野心与贪图。哪怕是征战四方的英雄,在埋头认真吃光一碗面的时候,他也是孩子气的。是的,面自有一种母性的力量,在它面前,我们很容易放下顾忌和挑剔。


已11月,天寒了,黄昏时,我把脖子缩在酱蓝色毛衣的高领里,遥想着一碗面。无论汤面炒面拌面甚或凉面,每一种滋味都让我幸福。我突然庆幸自己生活在一个如此固定的世界,固定的味觉,固定的习惯,假使我渴求哪种味道,我都可以毫不费力地获得,清蒸、凉拌、红烧、卤煮,它们是我安全感的边界。而那些在异乡的可怜人啊,他们凄惶地走在街上,想念着构成他们过往生活的味道,形同丧家之犬。我知道,此时如果飘来一阵令他魂牵梦绕的气息,他会痛哭不止的。


面条构成我的过往,它似乎是一种象征。幸福对我来说,好像是晚餐时做一锅热汤面,全家围坐在一起,闷声不响,砸吧着嘴,把最后一口汤一干而尽。一句话都不说,每个人低着头,盯着那大大的海碗,纯粹地待它,如同对待着自己的天命。


小时候我便爱吃面条,但家里汤面吃得少,最常做的是拌面。预先煮熟面条,炒好浇头,热腾腾拌在面中,是我最爱的家常吃食。拌面父亲最拿手,最常做的是蒜苔肉丝拌面。他酱油放的有点多,蒜苔都炒成了黑色,可我倒觉得这样的卖相才更吸引人。每次做好,父亲都会把面盛在盘子中,这更让我觉得新奇,胃口也大开起来,比平常饭量多了一倍。后来我才知道,南方人吃这种干面都是盘子装的,父亲却为何没和我解释过呢?母亲是东北人,父亲是广东人,因为长期军队生活的缘故,我们家的饮食没什么地域特色。父亲转业后全家去了东北,我也并没因此喜欢上饺子、酸菜,对于包子、馒头、米饭也没有特殊的热爱。唯一能够确认的,是我对面条的忠贞。30岁以前曾经有个愿望,吃遍中国各地的面条;甚至还曾想开一家小小的面店,四张条桌,隐于小巷,我觉得那样安静又带着烟火气的终老,就等同于神仙了。


20几岁时在杭州工作,每天早上步行从艮山门到朝晖路,沿途会经过一家知味观,于是每天早餐吃一碗片儿川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再之前还有一段时日,早间工作下来,会去对面街角的路边摊吃一碗素面和一碟锅贴,素面我只在那吃过,要配合小菜和锅贴,香。杭州炒面是我最爱的炒面,没吃过比那更硬的面条,干干的,配上韭黄肉丝,酱油润得好香,油很多,年轻的肠胃可以扛得住那油腻,我上大学时顶爱吃,但因为缺钱只是偶尔才打打牙祭。我现在不大眼馋杭州炒面了,但依然觉得炒面里它最好吃,那是杭州才有的味道,没办法,这是感情分,而且它的口感又真是特别。无锡的面就甜多了,我大学毕业后最初的味觉记忆是河埒口一家面食店赋予的,一碗猪油酱汁化开的汤,一坨筋道的细面,一勺雪菜肉丝浇头,面汤泛着深亮的油光,特别像运河水载浮载沉的历史。我喜欢这种江南的甜,对一个在北方长大的孩子来说,这种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可我丝毫没有不适应。我甚至爱上了酱油白糖拌馄饨,那种甜呀,永远带着新奇感,带着最初的震撼,带着二十出头的青春,混合着迷茫未知,停留在了我的味蕾上。


我到底在多少个城市,吃过多少碗面条呢?如果一个城市善于吃面,我就会对它很有好感,或许这是同类相亲的投契吧。我第一次知道面条的意义,是高中时住在外地的舅舅来我家,刚下火车,妈妈随手给他做了一碗鸡蛋面。那碗面素淡普通,舅舅却吃得很香。我在旁看着,才感到血亲间的莫逆情深,正如这面一样真挚质朴,比置办一桌子美食还要打动人心。记得父亲曾教我说:起身的饺子,落身的面。意思是,远行人出门要吃饺子,回家要吃碗面。小时候听着也就记住了,从没想过为什么。想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是将思乡的愁肠温暖了起来吧,晕开凝结的郁,顺滑阻塞的结,终于卸下防备,把一切不能为外人道的话倒出来。回家,落脚,安定,面条打通心脉,人便舒坦了。说起来,中国人,每一家都会有一碗自己的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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