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

   我和他一起爬山。感觉这山不高，树木也矮小，像是挂着青果的桔柑树，还沒成林。大太阳，树深绿，土红艳。我俩沿土路上到垭口。面前是由新土堆积成的滑梯状陡坡。他好像说这是XX老师筑成的，我好像也早就听说过。我俩没从垭口左侧的梯坎下山，垭口的右侧是一坡陡崖，很高，沟底的房子道路像搭的小积木。我俩爬那陡坡，陡坡几乎没梯坎，但能上，不费力。他在前，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我手脚并用，到顶了。前头是一道梁，像悬空又像沒悬空，梁很窄，只能过单人，梁上是一个连一个的坑，或者河沙坝上小孩挖的陷井，或者就是一个个串连着的水缸。人要过梁，只能从一个坑连爬带挪进到下一个坑，一个一个的过去。我害怕了，脚粑手软的。他像是在前边，又像不在。我还是向前，滑进一个坑，靠坐着，只能露出头，我双臂搭在坑沿，这时，我所在的这坑真成紫黑的大陶缸了。我起身，想要翻出去下到前面的大缸，但大缸在动，不是摇晃，是往后滑，我前头，能看到的五六只大缸都在往后滑，接着，从最前边的那只开始，大缸一只接一只地破了。陶片下掉，没响声，像掉进雾里或真是深不见底。大缸破、陶片掉，越来越近，到了我前面的那只，它裂了，裂缝越来越大，片片的陶片掉下去掉下去，跟着就是我站着的这只，裂缝就在我正前方，裂缝从缸沿顺缸壁到缸底，又从缸底到我两腿之间，白亮的裂缝扩大，扩大，扩大……。

    我躺着，一动不动的躺着。我湿透了，是汗水，是泪水。我抹去泪水，它又涌出，抹去，涌出，抹去，涌出。我不抹了。

   我坐起来。草席是湿的，枕巾是湿的。我用枕巾擦脸，擦头发。我脱了睡衣，用枕巾擦上身，我脱去内裤，跪着，继续擦。

    我下床，喝完一大杯的冷开水，开抽屉，取出睡衣内裤，冷，我把晾在窗口的浴巾取下，把自己裹住。

    我倒一杯开水，我把搪瓷杯捧住，仅仅只有手心热，全身发冷，我哆嗦，我哆嗦着喝了一小口烫开水，还是哆嗦。开电灯，我抓着干净的睡衣内裤，拎着开水瓶，下楼。

    我用大半瓶开水再加一整瓶开水兑了一桶热水。我擦头、我洗澡。我沒想，什么都没想，但泪水还是不停地流。

    我倒出一小盆热水、准备着擦床铺。我把桶里剩下的热水高高托起，我想这样你总该停了吧——热水冲击我的脸、胸乳，我憋着憋着，差点沒换过气来。

   我上楼。妈妈问:来了？又提前了？我嗯了一声。

    我套上毛线背心，套上睡裤，擦干脚。穿二姐的拖鞋。我把枕头放在窗台，把被子搭在桌椅上，草席上还有人形的汗渍。我擦床，擦了三遍。我喝了几大口温开水。

    我下楼。我洗枕巾，洗睡衣，最后洗内裤。

    我上楼，又是妈妈，妈妈说快去睡快去睡，天都要亮罗。我嗯了一声。

    我把枕巾睡衣内裤晾在窗外，用小木夹夹住。月亮要圆不圆，已经很西沉了。

    我滑坐在被子上，冷风吹。我把头发蓬着抖着。我摸到了镜子，我不要镜子，我握住了梳子。我梳头。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请你不要怨恨

        确实

        天塌了、地陷了。

        如果

        真的没有了太阳

        真的沒有了月亮

        请你相信

        黑暗不会长久

        太阳月亮都在

        在我心里

        我想

        也在你心里。

     这首诗是他给我的。我看看闹钟，3点46分。是他昨天下午给我的。他说不跟你搭伙了。我问为啥呢？他说和组上的几个。我说吃啥子呢？他说随便。他看着我退了两步，转过去，走了。我当时沒看，我把它都捏破了。回到教室，和合伙的同学重新商量，少一个他，就少买三两抄手皮子，馅量不变，我还是出半斤肉票、钱由两角改成1角伍。回家的路上，我还是沒看，它已经变成小纸团了。在家里，我別上了房门，坐在窗前，掏出来，我让它留在桌上。后来，我还是看了。我以为自己会哭，我没哭。

     昨天早上，我在一班黑板报墙背后的小树林里，我装模作样的读英语。我看见一班的XX岩过去，沒见到XX伟，我有几天都没见到XX伟晨练了。一会，又看到XX岩，他端大搪瓷盅盅，筷子串着两馒头，他边走边吃，旁若无人，他旁边也确实沒人。

    终于等来了，他和XX伟从小西门进来，沿女厕所外墙，过大槐树，到小楼边角，XX伟往右，他看了一会XX伟，他进小树林。他一进小树林就笑，我觉得他的笑是挤出来的，到我面前，他的笑就柔和了、真了，又是我喜欢的样子了。他还是那样问，他说吃了没得？我点着头、笑盈盈地说你好吗。他不应答，他从裤兜掏出迭着的纸，递给我。我握住他的手，我说给我说说，给我说说。他看着我，那表情我分不清是啥了。他沒握我的手，他抽出去，朝左指指，他说我去了。

    他走了，我心沉沉的，我沒法安慰自己。他早上的诗是这样的:

        砸烂旧世界

        创造新世界

        路上

        我问自己

        你究竟身在何处？

        你究竟多大多強？

        我听到了我的脚步声

        我又问自己……

   这诗，我读了好几遍。我把这首诗和前一天给我的诗联起来。

 怎么了？

沒什么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疾风知劲草”

我没见过草原

总有一天我会去的

长江边

寒风中

沙滩上

乱石丛

我喜欢巴茅草

茁壮、顽強。

    既然这样，我就给他写信:

    你不告诉我，我都问你五遍了，你还是不告诉我。你是不敢？怕？还是不想？不忍？我昨天不敢肯定，今天，现在，我百分百地肯定了，出事了，是我们的事情。

    被发现了？被你小弟小妹？被你父母？被同学？像XX伟。

    他们反对？个个都反对？

    还是，还是你自己？你变了？你不愿意了？就这么几天，确切说只有两天？你前天给我的诗、现在我就给你背背。

       “你是天上的凤凰飞呀飞

        我是地下的豺狗追呀追

        你在天上飞

        我在地下追”

        你别笑，真的

        诗是什么，心境

        还有呢

        “愿我们的友谊像包包白

        越裹越紧”

    友谊，友谊，友谊。你喜欢我，我喜欢你，难道就因为你是男的我是女的，我们、俩个互相喜欢的我们就不能做朋友，做好朋友，做最好最好的朋友？

    我反省自己，从我俩在龙石梁到现在，6天。这6天里我哪里做错了？说错了？我啥子地方让你不满意了甚至叫你反感了？

    我最后一次求你——请你给我说。

    课间操后，我把我写的信给了他。中午放学，他一下就不见了。下午上学，他和XX伟坐在一班班主任的那间小屋前。我招手。他刚把手抬起，XX伟就把他按住了。下午两节课后，他把那首诗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