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岩

李铁岩

发表于 2019-07-25 13: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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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步一步走向长江。一步一步,像是在回家。长江一点一点的变“窄”,接着是桅杆、顶蓬、囤船、跳板。我脚下湿湿的。江水回荡、轻涌,细声诉说。像是站在家门口。我蹲下,左手伸进江水,凉滑,再是右手,凉滑。凉滑的抚摸,真像妈妈的手。

妈妈,妈妈,我无话可说。

我捧起江水,泼向涌出的泪水,江水,泪水。

我没哭多久。在别人看来,可能就是在洗脸玩水。就算是有的同学发觉了异样,我也不会在乎,若要问我啥了,我会笑着说喜欢啦,若有啥议论,议论就议论,我管不着。

两袖都湿了,没事,拧拧,先擦脸,再挽起袖子,把毛巾在江水中荡荡搓搓。现在,我两旁都有同学,是女同学,她们在学我,像,也不像。我把毛巾系在书包带上,我的布鞋湿了,袜子湿了,我把脚趾头动动,有水,沒啥,过不了多长时间,一下船,我就打光脚。

先上船,跳板颤悠悠,我还故意加力,弹跳着,前后的女同学大呼小叫。在囤船上,我回头望望,没看到他,就是看到了他,我也当沒看到。我认为这是在告别。

过小拖轮,进大木船船舱,这是我坐过的最大的船。我在靠后靠外侧的长条板凳上坐下。我右臂搭在船舷,扭腰转身,我把脸搁在手臂上。

江水,船边的流得快,稍远的流得慢,更远的像是沒流。我就这样,从近到远,从远到近...我慢慢合上了双眼。

我醒来时,己经靠近江南了。那条当囤船的木船在右前方,囤船背后是鹅卵石滩,卵石间有竖直的小路,出了卵石滩是沙坝,沙坝上的路模糊杂乱,沙坝后面是油菜花铺成的宽宽的嫩黄的花带。花带沿江向东向西伸展,似乎沒有尽头。我有些奇怪,自己怎么现在才看见油菜花?我想起来,之前确实沒朝江南望一眼。

这觉就这么一会,但很香,还想再这样睡一回。我把下巴又搁在臂上,手臂有点麻,不知啥时候,我的右腿己经曲弯在板凳上了。

我缓缓的放下腿,慢慢站起来,我左手撑船舷,活动活动右手,我把重心移向左脚,鞋子叽叽叽响,又活动活动右腿,我想起等会要脱鞋,磕脚不?算了,就百来十米,到沙坝再说。

我觉得书包的份量不够,我抢着背上装柴火的背篓。下船的跳板更陡更有弹性,还在移动,我是冲过跳板的。

是走鹅卵石滩沿江边的路、还是走横过石滩的、就是我在船看见的那条竖直的路?全班分成了两群,走江边的男同学多,和我一起走的女同学多。

鹅卵石又大又光滑,就是不穿鞋也不会磕脚。有同学问小的鹅石宝都去哪里了。有同学说埋在下边,“窖”得深。有同学说怎么大的重的在上边,小的轻的在下边?沒人解释,估计班主任丘老师也不能解释,他是教政治的。

我像是在朝白塔走。在左前方,白塔高高耸立在江北深绿的小山上,深绿的松林间、临河有残破的关帝庙。冷风吹拂,布鞋里全都是沙,挤脚,我打消了脱鞋的念头。走在河边的同学分成了两群,一排继续在河边走,都是女同学,另一些散布在鹅卵石滩,都是男同学,他们在翻找“打屁虫”。

我吃过“打屁虫”,但没见过活的。二姐把她的语文课本翻到<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我从文章里知道那只会喷出淡蓝烟雾的小甲虫,我嚼着香喷喷的小甲虫想像着它活着时的样子。我忘不了那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香。听说“打屁虫”又叫九香虫,现在恐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他在翻寻,我祝愿他能找到。

在对岸,风把烟雾吹向河街吹向三道拐吹向城头。烟雾中,县医院像一艘在天上行驶的船。我看不到青龙岭下的家,安定纸厂的高烟囱东边的梅村却清晰可见。我又看他,他还在翻鹅卵石。

要是,要是,我是说假如,假如他后悔了呢,假如他还是真的相信呢,假如他的诗才是真的、他的脸色他的口气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呢。他说了不和我耍了沒?沒说,沒说,按常理他不和我耍了,会把笔把笔记本还给我,没有,沒有。要真是这样,我不是冤枉他了?我不是自找苦吃?

唉,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我是不是还是要问问他,当面,只要他说出个不字,我就真的真的死心了。

我坐下,等同学们走远些。我脱鞋脱袜子,我尽量抖尽沙子,沙中的双脚只露出脚面,我把袜子塞进鞋去,两鞋再互助拍拍,我卷起裤脚,一折一折的到膝盖,又一折一折地放下去一小半。我摸着小腿,我的脚趾头冒出来,它们整整齐齐的排着,个个都面朝长江。

他现在在右前方,他还在翻寻,找到了吗?我的脚趾头动动。他的书包呢?他的每一首诗都是从书包里出来的。我住江之头,君住江之尾。我的脚趾头转动,一起转,我对准了他。

我变成了甲虫,不是一只,是十只,不是“打屁虫”,是九香虫,油亮亮,棕褐。去两根长触须,去张牙舞爪的细手细脚,去甲鞘,去翅羽,去豆豉样的头,食指拇指捏着,轻轻地,慢慢地,那无法言语的香越来越浓,浓得不得不闲上眼晴,在香香中轻轻一咬,我碎了,我已经在酥脆中完全成香香啦。

他沒找到“打屁虫”,他们都沒找到“打屁虫”。

我把浅蓝的袜子拍拍,摊在石头上,再用两颗鹅卵石压着,鹅卵石大小差不多,一块深黑成长卵,一块浅白像小碟。我把鞋子也拍拍竖着靠在石头边,鞋是旧鞋,鞋面都成灰黑,后跟处有些起毛。

我走进江水,一停,就往下陷,在心还沒有悬起来之前,脚底就稳当了。水急,冷,不怎么透亮,两脚都在泥沙里,脚踝小腿白亮亮的。扶着同学的肩,我把右腿抬起,像是在查看脚板是否有恙,实际上,我是要看看那五个圆头头红艳艳的趾头。

他应该是把“打屁虫”忘了,我不知道他吃沒吃过九香虫,沒吃过,真算是别活了。

同学们大部分去爬山,隔着油菜花,松林里没找到他,但他肯定去了。

我不喜欢油菜花那样的嫩黄,轻浮、飘忽。我在班上算大的,我不喜欢那几个在男同学面前装出一副娇滴滴的女同学,论年龄,他算小的,但沉稳,练达;这,应该是我喜欢他的一个原因吧。现在,现在,现在,他不想见我,就是不想见我。

我好不容易到了油菜花边,我再也没有勇气了。我转过身,长江更加宽阔。我喊一声,不知道是呼唤还是呐喊。

我冲下去。

蹦蹦跳跳,我的胸乳从来沒像此时这样,简直就是两只不安分的小白兔。我知道是失态,我知道不应该,但我就要这样,我需要这样,不是跑,我简直就是扑向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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