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梦。
我走进教室。是我们班的教室,但觉得要窄小些、暗一些。这是课间时间,不是第一节课,也不是最后一节,可确定的是上午。教室里大致有一半的同学,男同学多些。个个看上去都有些严肃,像藏着什么事或者是某件他们共知的事但心照不宣。我走过教室,是从讲台与第一排课桌间过的,我觉得不该这样走,我双手都插在衣兜里,这也不是我平时的姿式。我的座位在第三排,但我从沒坐得这么靠前过,左侧是窗,天阴沉,像是要下雨。
上课了。语文李老师在讲台上,像是在评讲作文。我不是课代表,但我在发作文本。李老师讲到了我的作文,李老师的声音时高时低,也讲到了他的作文,我继续发本子,我没在意,他像在又像是不在,反正我沒在意。
我回到座位。
同学们鱼贯去讲台前,回来时都拿着一张纸。像是写了字又像是沒写字,至少,我同桌拿的那张沒写字。到我了,我沒听到叫声,但就是我,我去讲台,李老师递给我时像是说了什么,我沒听见声音,我只注意到李老师缺了两颗上门牙。这是考试卷子,是哪次的不清楚,密密麻麻都是我写的蓝墨字,在卷子右上角有个红的58,数字下面还划了两根红扛扛。我语文从来都是90分以上,但卷子上就是58,我沒说什么,心里也沒想什么。我回到座位,我把卷子对迭,再对迭,我慢慢的撕,慢慢的撕,够一小把了,我就转向窗口,伸手,握捏着,感觉有了横来的风,手一张,手指动动,把手缩回,又开始慢慢的撕,接着重复上面的动作,这样撕,这样丟,持续了很久,终于做完了,我拍了拍手。窗外,楼下有人叫喊——下雪啰,下雪啰。我看了看窗口,心里有些内疚。
这个梦告诉我别忘了今天上午的语文课。李老师特別重视,是他多年来的第一堂公开课,上周星期六,用了两节课来排练,我的任务是朗读自己的作文<妈妈的洋芋丝>。这,是明白无误的。
其他的呢?我把梦又从头到尾地想一遍。
我在梦里有些不同往常,而我的这种反常、同学们已经知道,或者迟早会知道,不就是那事嘛。麻雀飞过都有影子,就是影子是淡得看不清的淡,也是影子,管它的。
那我为啥要充当课代表、越厨代庖呢?不知道。
为啥是不及格呢?都说梦是反的,可能是李老师相信我,而我也很自信。确实,朗读一篇自己写的作文、不是易如反掌吗。
最后一点,我为啥要把卷子撕了?还要变成雪花?而自己又觉得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他?肯定不是,是他对不起我。那是对不起谁呢?撕碎,雪花,又沒觉得冷,就是内疚。
内疚?内疚?内疚?我沒想出来。
X敏和X英来了。认识一班的X敏X英是李老师牵线搭桥,李老师教一班和我们四班的语文,他把两个班写得好的作文相互交流。这样,我就和X敏X英她们熟悉了,加上我大一两岁,照她们的说法像姐姐,经常是一起上学一起回家。
X英问我昨天的江南春游。我能说什么呢,我就半真半假地编,我说在过河船上睡着了,做了个吓人的梦,我变成了一条鱼,被一条大鱼追呀追呀,我沒跑脱,被那坏东西咬了一口,结果,我就被吓醒了。X敏说你好凶,嫩哈哈(这么点)时间,还闹哄哄的,都能睡着。我真的有些羨慕她们那么单纯,沒别的心思。我说你们像我嫩个大了,不,不,最好是更大些,到17.18岁,你们也可能会这样的,也可能会做同样的梦。就在这时,又走了几步,我一下就觉察到了。
我按住自己的左胸,原来,那内疚,那对不起,是我对不起自己的心。我的心真的痛了一下。我想自己真的不慎重,没好好地动动脑筋,就这样轻率地把心给伤了,真的是太冒失。
(昨天从江南回来,在船上,我早早就看见XX伟坐在鹞子岩下边的梯坎上,我知道找X穷说说的最后机会沒有了。我把嘴唇咬出了血才忍住沒哭出来,我一上岸,看都沒看一眼,我向左,在乱石间走向龙石梁,我沒上龙石梁,直接过桃花河,过沙坝,没爬那坡我曾经胆颤心惊的“路”,我向大码头方向,沿货运缆车道走西街,爬梯坎到城二校对面。当时,我靠坐在石栏杆上,我的心憋得都要炸了,我就是不哭,坚决不哭。结果,我真的沒哭。我一直望着滩子崖瀑布,我觉得自己被冰凉冰凉的水冲着,冰凉冰凉的一直到缆车上,接着是从来沒有过的疲软。我知道这事彻底的结束了,我知道自己已经挺过来了。我回到家,洗头,洗澡,洗一身的大大小小的衣服,没吃晚饭,一上床,被子一盖,我一下就睡着了)。
到林庄口时,我们已经是七八个一大群了,其中有二班的X玲。边下梯坎边说语文公开课,一班的说该在一班,四班的说该在四班,一班的说我们有XX伟,X青,X敏,X平,X洪,XX岩,四班的说我们只有两个,李老师最喜欢的两个,X穷,XX君。说着争着就集中到了XX伟和X穷。我暗笑,这群叽叽喳喳的小喜鹊哟,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钟情,别样的酸甜苦辣在前边等着你们呢。
在教室,我在自己的坐座上坐下。找出<妈妈的洋芋丝>,刚刚念开头,我就被XX伟叫起来。XX伟说XX君,请你跟我来一下。XX伟吐词清楚,一个字一个字,冷冰冰的。我想,又不是天塌了,用得着这样严肃这样一板一眼?
我跟着XX伟的后面,大致隔三四步,我还比XX伟高些呢,过走廓,下楼梯,转弯,再下楼梯,向右,出教学楼,向右,过坝子,再向右,十二三步,向左,上小树林边的石坎,我沒看到他,XX伟喊,他从黑板报墙背面的墙边出来。
XX伟说呀说、说呀说。我呢,听呀听,从左边耳朵进从右边耳朵出,可以说我既没有听也没有看更沒有想。XX伟不说了。我说XX伟你说完了?XX伟叫他,他咳几咳,白着脸,垂着眼。我真的顿生一丝怜爱,一种大姐姐对犯了错误的小弟弟的怜爱,我说你呢?他把乳白色的软面笔记本掏出来,那支浅绿的钢笔别在上面,他双手递过来。这回是真正用的双手。我双手接着,我听到他说对不起。这对不起,顺耳贴心。
公开课上,我在站起来的时候改了主意,我用普通话朗诵<春天>:
春日暖和,柳絮轻扬
只要用了心
你总是可以或早或迟觉察
春天,或悄然无声或振振有词
不仅仅只是来了
还会和你一起成长
你会是什么样
它就会是什么样
你不想成什么样
它也会同意
因为春天知道
经过夏天,到秋天
谁都会结果
<本章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