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岩

李铁岩

发表于 2019-11-24 10: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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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年五月初的一个早上。

如果空间能压缩,能压缩到彼此能够看见能够听见的距离。

伟哥,我相信,你一定在看,看着我们初三.一班“学农”下乡的队伍在凤岭街上行进。我想穷兄、洪同学、穗同学也会看着,姓颜色的女同学会不会也看,没把握,敏同学平同学会不会看,我更没把握。

我举着红旗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一直爬上林庄口,我才回头,学校大门口已经沒有欢送的人群。但我“听”到了歌声,是你们在歌唱,你们“毛宣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简称)在歌唱——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

我们在歌声中行进,不再是你们的歌声,是我们自己在唱歌——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背着铺盖卷(按军人背包打包),铺盖卷上扣着洗脸盆(也有拎在手里的网袋里,一般都是女同学),左肩斜挎水壶(大多数,晓光同学的最新),右肩斜挎背包,石同学的包上绣着大大的红五星。背包上挂着搪瓷盅,白衬衣(男同学,女同学也有花色的,但都素静),各色裤子(大多深色),底下是球鞋解放鞋也有布鞋。

凤岭街是同学们的家集中的街道。男同学趾高气扬,女同学虽面带羞涩、也喜气洋洋。我呢?在<解放军军歌>中想起了那首<知青之歌>:告别了城市,告別了爹娘……

一直过了穗同学家,前面的天地开阔起来,我心里的小小愁云才真的散去。

看守所布着电网的高墙,磨得失去了梯坎形状的石板坡,快要垮塌的北门城门洞,两排穿梁连榫木板房夹着的骑安桥村。

在村的最北头靠右,克利同学从一栋敝亮的半边屋出来,几个男同学喊王婆婆,过些天再来看你跳河(克利同学的绰号叫王婆婆)。克利同学笑得五官挤成了一堆。沈老师瞪眼说不尊重同学。克利同学是农村户口,不参加这次“学农”。我知道克利同学家很苦,他每晚都睡在焦黑的楼板上的那堆谷草里。

已经耕犁耙平等着插秧的水田,去三洞沟发电站的小路,没见到家在电站的江同学。上公路,两边都是笔直的桉树。都要进桃花街了,江同学才从右侧窜出。我问他,他指着,他着急地说桃、桃、桃花水,堤堤堤坝冒啦。別人可能不晓得,沈老师晓得,我经常游桃花河,当然也晓得,他在说桃花河涨桃花水,堤坝翻坝了。我们的队伍只好进桃花街了。

桃花街上在赶场,人多,喧嚣中,我们的歌声真嘹亮——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狗年月,这样的词,作曲家们也能谱上曲唱成歌?当然能,绝对能,屁都可以入诗填词,还是什么做不出来的?

<狗年月>是部小说,德国作家君特.格拉斯著,在此,以此文表达我的敬意。)

墩实的桃花河大石桥,泛黄的桃花河河水,白鲦群在中流戏水,水牛在青草地吃草,瀑布轰轰,白雾腾涌。在瀑布侧西一突出小石台上有一鹰巢,一只小鹰躲在昏暗里,一只大鹞鹰穿云破雾。

向前,向前,向前……

麦地橙黄山梁青青。三洞沟岩壁刀削斧劈。顶天立地的大石笋。遥远的西南方,太阳照着凤城中学。

伟、穷、洪、穗,你们还在唱歌吗(洪拉小提琴,穗拉二胡)?

姓颜色的女同学、敏同学,平同学,你们还在唱歌吗?

桃花公社红光大队从南到北分上中下三个村。

这次学农,我们真的是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

我和实同学入住的是家五保户,60多岁的韩婆婆家。韩婆婆家在上村晒坝的西边、一排木板房的中间那扇门。

入住前,沈老师和我通气,沈老师说韩婆婆家是全队最穷的,要我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我说这不是问题。我心想不就是吃差点住差点吗,再差又会差到哪里去。沈老师说越是艰苦越向前,团员班干部就要一马当先。我说你放心,就是伟在,去韩婆婆那里也是我。沈老师又透露他在和队干部商议时,沈老师曾建议不定韩婆婆为关系户,队支记说还不是想叫她有几分收入。

我和实同学掏出各自的钱粮(每人钱是6块5角,粮票25斤,粗粮细粮按4、6比例)。韩婆婆用一块白布包钱,一块蓝花布包粮票。堂屋很昏暗,韩婆婆住的侧屋更昏暗,韩婆婆在侧屋里,柜子响,抽屉响,拧铁盖盖的声音。我想,这些钱粮票怕是不会在近期出现了。

每天,我们或在地里割麦子,或在晒坝打麦子。割麦子可能会割到手,谁都不太当回事,伤着了,吸几口,吐掉血水,敷抹稀泥巴,接着割。我们插秧,男同学插秧,部分女同学也插秧,泥汤水到小腿或到大腿。有同学会沾上马蟥,男同学不怕,女同学怕,还哭。用镰刀或石块刮下马蟥,被叮的同学伤口流血,马蟥被处死。

每天,班上起得最早的是同学颖和晓光同学。我出后门,在苞谷杆搭成的茅坑,蹲着屙屎就能欣赏同学颖和晓光同学在岩顶上“操扁挂”(算是中式拳击的过招),他俩一招一式,你来我往,认真得很,有时,阳光会把他们染成金红。

每天,班上睡得最晚的可能是我。出后门,走七八步就是悬崖。或月光如水,或凉风吹拂,或细雨纷纷。分不清是三洞沟沟底的水声或是林涛,偶尔一声狗吠,不知名的夜鸟啼叫。隔三洞沟,对面远远的凤城中学,那盞在学校大门口上方的灯,似乎在摇晃,摇晃。

每天,红苕饭,陈年苞谷渣子饭,新麦粒饭,四季豆饭,软芡野菜饭,韩婆婆变着花样,我和实同学,吃是吃得下,吃是吃得饱,就是油水太少。

在韩婆婆的大锅上边,一根细麻绳(防耗子)悬着一块巴掌大的肉皮。每每炒菜或做菜饭,油锅时,那块肉皮就会在锅里转几转算是沾油荤,头两天顿顿都是三转,以后每天顿顿都是两转。

韩婆婆自留地里的蔬菜吃光了,我们三个就吃凉拌马齿苋,吃折儿根(鱼腥草),马齿苋折儿根没了,吃干咸菜,干咸菜沒了,还有干胡豆,干胡豆沒了,自留地里的菜还是小秧秧,吃了一天盐水饭,韩婆婆说要去桃花街赴场。这天已临近我们离开的日子了。

韩婆婆回来时捧着两个南瓜,大南瓜上面是个小的“气死”南瓜。韩婆婆说大的是用钱买了,小的不要钱。那晚上,“气死”南瓜饭,好吃,我想明天肯定可以拉出一泡屎了。(气死南瓜指该瓜在成长过程中突遭断水断“电”,又被太阳暴晒而瘪干的小南瓜)

我好羨慕好羨慕泉同学和涛同学,泉同学和涛同学落户在大队妇女主任家,有一天,妇女主任家摆席娶儿媳妇。

2017年的5月,在76级初.一班群里,实同学讲了一个受沈老师“迫害”的故事。想到实同学初中毕业都还不是红卫兵,想到在76年5月他和我在学农时落户韩婆婆家,我觉得实同学当年真的不该跟着我受那般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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