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玲

陈玲

发表于 2017-05-21 14:28:32
2885 字 · 21899 阅 · 1 评 · 0 赞

(体裁:小小说,反映城市生活百态)


“你家人和亲戚怎么还没到?”

“对不起,亲爱的,因为堵车,我通知他们直接去酒店了。”

“什么?都没有一个人过来迎新娘?他们倒是做客的哈!”小敏气得眉毛倒竖。

“亲爱的,原谅他们是从老远的地方赶过来。”

“也太不把儿子婚礼当回事了。“

“算了,算了,好日子,不说这些,你只当我们两个人的婚礼,不等别人了,咱们直接去酒店吧,他们会在那边的。”

小敏白了我一眼。

今天,无论小敏再怎么闹,我都得忍。只要过了今天,我就算在这城市有个像样的家了。

小敏是个聪慧、善解人意的姑娘,我三年前刚从内地来到上海,能够遇上她是我的福气。她虽家在上海,父母是科级干部,小敏却不爱做公务员,想干实业,于是进了一家著名的美资公司人事部任职。在一次高新企业职场交流会上,我们相遇了。凭我的直觉,她对我印象不错。我们交往的这三年,都忙着各自的工作,除了偶尔节假日能见面,更多时候是通过手机微信恋爱。不过,这样倒好,手机微信足够我们了解各自的生活、情趣、理想、向往,甚至只用看各种搞怪表情都很容易猜到对方当时的心思,这些快节奏生活的现代人有救了。

谈到结婚事项,多少有些繁琐,尤其小敏老家是上海人。按老上海习俗,婚嫁必得三媒六证,除了礼金要全钻六礼首饰外,连一场婚礼宴客都要摆上好几天,打铺盖、提箱、哭出嫁、拿妆奁、进洞房、吵新房、回门、满月,每一步每一桩都极有讲究。听着这一长串的习俗,我感到后背一阵发冷。还好小敏是个懂事的姑娘,她主动跟她父母说明,我们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按这套习俗来做,还是按新式做法,在酒店里摆个喜酒好了。小敏父母虽然不乐意,但看我们的情况,也只能答应了,但是强调酒席要办得排场些,说这不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更是两大家庭的事,他们得做给机关单位、左邻右舍、远近亲戚们看。

我怎么办?我父母两个乡下农民,母亲还眼睛不好,得了白内障,几个亲戚也都在农村种地,我怎么撑起这个场面?!

挠头了多日,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近来不是有租“女朋友”回家过年的吗?我何不租一些“亲戚”来,只要酒席上够气派就行,也就一天半日的事,吃完散席谁还记得你有哪些亲戚。好,就这么办,我为自己的点子而得意,因此也就把老家那堆人丢脑后了。

不过,我还是个谨慎的人,我托人找符合各种身份的“亲戚”,要看起来体面的,我告诉他们只负责在结婚当天酒席上扮演男方亲戚、喝酒、不需要多说话,更不能搞事,完事之后也不再有任何牵扯。

我没把这事告诉小敏,怕她说我作假,更怕她嫌弃我家穷。虽然我知道这样做不太好,可谁不想在大城市好好混呢,再说这不也是她父母想要的吗?两个小时的酒席一结束,一切就妥了。

我们到了酒店,看着陆续进来的宾客,我心里直发怵,我突然想起怎么称呼他们呢,万一说岔了怎么办?还好我托的人挺有心,给每个男方“亲戚”的请柬内,提前准备了一张红色绸缎胸牌,写着“大伯”、“二舅”、“三姑”、“四嫂”,这就简单了。

当然女方家的亲戚更多,我和小敏忙不迭地握手应答。我暗自心想,还好,总算不太输面子。

迎客完毕,婚礼正式开始了。

乐曲一奏,欢呼声响起,在司仪热情洋溢的婚礼致辞中,我牵着小敏的手,缓缓走入大厅中央。这时,全体来宾都起立鼓掌,这情景真让人激动。我扫视了一下四周,来宾们个个面生,我不禁内心又紧张又有些悲哀,这么美好的时刻,我的家人竟没能来参加。我在心里暗自说,爸妈,原谅我,办完事后,我带媳妇回家看望你们,做你们的儿子。

司仪把气氛烘托得喜气洋洋、热热闹闹,婚礼的流程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小敏一直很开心、快乐地依在我身边,让我倍感幸福,紧张的情绪稍稍放下了。

然后是新郎新娘走向人群敬酒的环节,我小心翼翼地保持着最适度的笑容、眼神、言辞、语气,既不过于热情地招呼某人,又不流露出生分、惊慌,一路都还顺利。

有个穿戴整齐的“表舅”,模样看着挺好,说话却耳背,还爱凑热闹。“表舅”旁边坐着小敏的姑妈,姑妈也挺热情,跟我“表舅”拉家常。这一拉不要紧,“二人转”上演了。

“您老人家赶过来不容易吧,几时到的?”姑妈问。

“七十啦。”

“您老家哪里的?”

“什么?拿礼金?我不用拿礼金。”

“不是问礼金,问您是哪里人?”姑妈也拉开了大嗓门。

“哦,河南,河南驻马店的。”“表舅”回答。

“噢,好地方呀。您这么大老远来参加您大侄儿的婚礼,把您大侄儿看得重啊。”

“哦,差点没看中,那天在街上走路碰上了,我说我能行,自告奋勇来的。”

“您真会说笑,走路碰上?还自告奋勇来的?敢情您是当群众演员啊?哈哈,您太有意思了。”

“您大侄儿一表人材,家里头还有几个呀?”姑妈又问。

“什么?”

“问您大侄儿还有几个兄弟姐妹,也给我们家的撮合撮合。”

“几个兄弟姐妹?这个……不知道哦。”

“您不知道哪,那大侄儿离您家很远?”

“远不远……不清楚。”

“您跟大侄儿常见面吗?”

“前天在街上刚见面。”

“那这些亲戚您都认识?”

“不认识,都不认识,前天刚见面。”

(表舅啊!——你可真把我害惨啦!)

婚礼现场开始议论纷纷。我把小敏拉到一边,向她哀求:“亲爱的,请你让我过了今天再跟你解释,好吗?”

“什么?过了今天?我眼下怎么跟人交待?我父母脸往哪儿搁?”小敏脸色铁青、杏眼圆睁。

这时小敏的父母也走过来,小敏妈妈急冲冲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不是你的亲戚吗?噢,我知道了,你这是诈骗!我们应该马上报警。”说完就开始找电话。

我跪下说:“在你们报警之前,请让我向大家说几句话,可以吗?”

小敏妈妈满腔怒火:“好,好,就让你把话说完。”

我站起来走到婚礼现场的中央,感到自己身体在微微颤抖,我将两只手紧紧抓住中间的麦克风架子,使自己身体保持平稳。随后清了清嗓子,努力发出声来。

“各位尊敬的(我顿了一下,该怎么称呼呢?)朋友们:今天,是我和小敏的婚礼。我对不起小敏、对不起小敏父母,及在座的各位。我的家人都没有来,是我托人找了一些‘亲戚’来到现场,是的,就是你们所说的冒充的。(下面一阵嗡嗡声)……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自己出身贫穷,没有一个丰厚的家底背景,我没有底气与这个大城市抗衡。我本来是个农村人,通过努力考了xx大学MBA,三年前来到这个城市,找了一份让人羡慕的工作,我以为自己从此可以脱胎换骨、跳入龙门,可今天我又从天堂掉进了地狱。看来我的出身背景会像基因一样,跟着我一辈子。但此刻我的内心,不是对出身卑微的羞愧,不是对今天这件事的后悔,而是在想让我产生这样做的动机。我是爱小敏的,我不为钱不为利,可能你要说,这是我的虚荣,我不作辩解。”

“虚荣是个可耻的东西,它只有窗户纸那么薄,却敏感如人们内心的处女膜。在我从农村走入城市的这些年,它经常受到无理的侵犯而刺痛,就像一个人内心的处女膜被偏见所刺痛,就像刚才大家对这位大叔回答‘河南人’时的那种微妙态度,难道不是在用一种占据优越感的虚荣侵犯另一种弱势的虚荣吗?”

这时全场鸦雀无声。

“但我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我的错,对不起……小敏,我得走了。”我向小敏深深地鞠了一躬,眼泪就要涌出。我深爱的姑娘将从此离去,比起任何虚荣的刺痛都更残酷,但这就是代价。

我朝外面的警车走去,听到后面小敏的声音:“不,你不能就这么走。”

 

(2017年5月7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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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陈玲

    陈玲 2017-05-21 14:31:20

    樊老师,各位同学,这是我写的第一篇小说,我自己看不出啥样子,请您给我指点,应该怎么写会更好。欢迎来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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