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年后的1983年。在山食居楼上,那个“暮色浓浓”的后续。
干脆说我歹毒,残暴,沒人性不就得了。
杜冷丁用的是普通话,“川普”。在816,人人都是普通话。(川普,四川式普通话,又称椒盐普通话。)
这是6月初,武陵山区的麦收时节。野兔、野鸡、斑鸠最肥美。小口径步枪枪口下的猎物,经王九的烹饪,变成——油香酥脆的油炸斑鸠,麻辣不遮本味的红烧野鸡,滑嫩清爽的带皮去骨白切野兔。
一陶罐三斤装的三十年“清河粮液”老酒快要见底(小清液在82年底改名清河粮液)。
杜冷丁已有七八分了。杜冷丁说内疚?不存在,丁丁都不存在。给你说,就是放到现在,我还是这么判。
陈向北陈向南死了,陈家没劳力了。区工委派人帮陈家收割翻耕,挖耦起塘。人民公社了,陈家是特级五保户。816了,陈家安置在大田湾村,吃补助。74年,一年内,陈家三人连续死了。火化了。
陈家绝了。
陈向北陈向南埋在陈家背后的松树林边上。这坡松林是孟知了、孟玉蝉的陪嫁。孟知了说那一大片,你们选哪里都行。
陈家没选。陈向北陈向南埋进了他们父母为自己营造的墓穴。
我找过,沒找到。
白炽灯的光亮是淡桔黃的,如同33年前的那个黄昏。
在山食居楼下的大堂屋。心满意足的陆郎中得意但沒有忘形。他时时提醒自己不能说柳轻扬田香香。
陆郎中说陈向南。说那大腿骨好办。难的是那锁骨,都成大大小小的碎渣渣了,好不容易才把它们捏成了一根。这不,来迟了吧。
陆郎中说我父亲,说乌江上的父亲,说他想像的军分区医院里的父亲。
王七说拔老虎胡子,找死。
王七不放心大老虎皮,到白涛已经三个多小时了。同样的一句话,也说过八九遍了——拨老虎胡子,找死。
肥胖的王七下到煤炭沟,又热又累,王七再也走不动了。孟玉蝉安排一架板板车,这板板车是运煤的,虽洗刷一遍,还是煤灰灰。王七本身就黑,这就黑上加黑了。
在南窗想念李种豆的李桃看见——板板车上躺着大狗熊样的王七,旁边一匹踏着小碎步的小黑马,小黑马上当然就是孟玉蝉。
板板车叽嘎嘎,小黑马“得,得,得”,孟玉蝉和王七就这样过了白涛石桥。
王八没好心情。心情不好,菜就走味。
王八心情不好的原因简单,爷爷溺爱孙子。
按王七自己定下的规矩:日落前,必须用凉水井的井水装满后屋的三口大水缸。这水还必须是掌勺继承人自己担,別人不得帮忙。
王九正在担水呢。从山食居到凉水井来回超过三百米。
王七说,天胜,歇了,红火大太阳的,歇了。王九不歇,王七估倒要王九歇,王九只好歇了。(估倒,川东方言,強迫強制)
王八咕嘀几句,王七骂开王八,王七自己上灶掌勺,做了一道清炒牛屎菌。
匆匆进来的杜冷丁笑眯眯的,两砣颧骨高挺,眼晴都没了,塌鼻梁,暴牙齿,大咧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一杯酒,一口菜,几句话。杜冷丁转身就走。
王七把杜冷丁扯住。
杜冷丁说忙忙,大师傅,你不晓得我有好忙。
杜冷丁没直接回区工委。杜冷丁拐进了悦客茶馆。
平时,这个时候的茶馆清净无人。现在,却几乎满堂。
一见杜冷丁,一屋人齐刷刷的闭嘴。
杜冷丁喜欢这种效果。杜冷丁扬扬小手。打扰了,打扰了。
茶馆老板、董亲山几个赶紧上前拉住。
茶馆老板说正在摆我那挨千刀的兄弟啊(摆,说,谈,摆龙门阵)。
丘老三是茶馆老板丘茂水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