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地说,看上去父亲有些舍不得,船队都看不到了,父亲还在乌江边。
田三妹从崖上下来,很快。楠竹筒邦邦邦的乱响。(楠竹筒是装羊奶用的)
父亲喊住田三妹。田三妹单薄瘦小。
你的事情孟玉蝉给我说了。离婚是你的意思?拿定主意沒有?
田三妹点头。
写个申请,就是状子,叫孟玉蝉帮你,写好以后…父亲指杜冷丁。交给他,杜副队长,他给你办。
田三妹点头。
树上还有樱桃吧?
田三妹点头。
喂,喂,三妹,哑巴呀。杜冷丁说。
田三妹笑笑,摇摇头。不是。
田三妹,能不能摘几粒,只要一小捧。
田三妹摇头。
那就算了。
不是的,队长,得问我老汉。
好,等会找你老汉。
摘樱桃是为了孙立新。这几年,孙立新都沒这口福。父亲叫杜冷丁去办,要把话给田大壮讲明说透。
等会,就是上午,孙立新的夫人要到。老杜,你接待,她叫肖红梅。
晓得了,那间房子是给她定的,她啷个一个长相?
长啷个样?父亲笑笑。我也不晓得,重庆妹儿,气质不一般吧,你一眼就能认出。
旱路?水路?
应该坐滑杆。昨早上严世民请她同行,沒成。老杜呀,不要去工委,就在客店,想吃啥、做啥,尽量满足。晚上,晚上...两点之前,孙立新必须回牢房。另外,志军,设内外两道警卫,内只能到门口,不是在屋里哟。”
这个当然,我懂。
大崔,你今天两件事,一是去麦子坪撤人,和道观办个交接,多讲点感谢话。别几棍子都打不出个屁来。父亲推一把崔排长。本来可以顺带办樱桃,担心你又要跳河,只好辛苦老杜了。另一件是负责下午6点半开始的山食居的警戒。一个班吧。老杜,你在场,把杨队长也叫上(民兵中队的),还有以前那个肖副警长,他们熟悉人,陌生的、不是白涛的,一律弄出去。我们得防着报私仇。客店、山食居老杜都指挥。
上到崖坎。头顶,晴朗无云。阳光照亮整个江面。
父亲转过身看杜冷丁。
杜冷丁皮笑肉不笑,嘿嘿两声。明天上午的事,你也指示指示。
都是老鲫壳,到时候还怕手忙脚乱?(老鲫壳,成年的大鲫鱼,此处意指老练老道)。
我是说,说那件事...那件事。
老杜,嘴巴说算不算?
那是,那是。杜冷丁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根子了。
父亲他们向右。在山食居后门,李桃在刷牙,李桃举着牙刷摇晃、鼓起腮帮子笑。
接着,遇上“蒋门神”的三个儿子。三个都‘光巴挺冬’,大儿子扛四只羊,左肩两只右肩两只,羊都剖了肚褪了毛,湿淋淋的。另两儿子抬着半扇去皮的“黄牛”,牛头沒去皮,搭拉着的舌头有尺多长(光巴挺冬,川东方言,赤膊光身)。
父亲叫田地去山食居。问问王八,若牛头皮和舌头沒别的用途,就请王八做一道“夫妻肺片”。晚饭时送到白涛小学。
继续朝前。
父亲看到了老虎皮,就是那只大老虎的皮。
老虎皮被紧绷着。头、四肢、尾巴都被绷得平平的直直的。
青砖砌成的戏台不太高,大致就到父亲的胸膛。父亲伸手上去,摸摸、捏捏、扯扯。虎皮潮湿,有点毛臭。
肖皮从虎尾巴的上边露出脸,笑。
肖师傅,这是做啥子?
晒毛刮板。
这不算熟皮吧?
早,还有七道活络。(活络,川东方
言,工作工序)
王七的脸从‘虎脸’上边露出来,王七瞪着一对“牛眼晴”。
七师傳也在,谢谢你呀,七师傅。
还想做啥子?
不做啥子,看看。父亲笑笑,退几步。
一张老虎皮,一张笑脸,另一个在生气。父亲又笑笑。
在畜牲寄养站,被“火风”掀掉的屋顶都盖好了。牛羊都出去采青了,只剩几匹骡马。
“小黑”记仇呢。冲着父亲他们嗞牙咧嘴刨地蹶蹄。挨了宋白涛几下,“小黑”不屈服。田地喂一捧包谷,徐树生捧一捧胡豆,“小黑”吃归吃,气仍气。宋白涛给“小黑”梳毛刷背,一边做“思想工作”。不一会,“小黑”的阴茎软搭了收缩了看不见了。
父亲他们上到石板路,遇上从东街口出来的田老太婆。
田老太婆土布白衣,撑着浅棕色的油纸伞。
早啊,田老太太。
不早啰,找你都找了好几圈啰。
对不起,对不起,你带个话,我不就登门领教了?
不客套了,开门见山,队长,找你是为了我那幺娃儿。
阳光強烈,浓浓的桐油气(油纸伞挥发的),父亲和田老太婆,后面跟着田地和徐树生,一起去白涛区工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