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红 

                       第一章

刚刚跑出一百多米，杨梅就后悔起来，她觉得自己性子太急了。明芳的处境都那样了，他那样对待她或许是迫不得已……想着想着 ，不小心踏虚了脚  ，迎面摔倒在了地上。幸好自己反应得快，双手撑地，不然脸都会破相的。正惶恐不安，有人过来扶她了，她顺着那股劲一下子站了起来。原来是李娟追了上来，刚才扶她起来的正是她。

“怎么这么不小心？”李娟拍着她胸前的灰尘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杨梅回头望去，在蜿蜒起伏山路的尽头，明芳手里拿着扫帚正呆呆地望着她呢。杨梅回过头来用手抹掉眼泪，对李娟说：“我们走吧！”

“你就这样放弃了？”

听着李娟的话，杨梅也在问自己：就这样放弃了吗？她觉得自己对明芳怀有真挚的感情，这份情是怎么也放不下的。

菩提山座落在重庆长寿区城区的西面，紧挨着桃花新城区。在下山的路上，李娟嚷嚷着，来这一趟太不值了，连山顶上的菩提寺都没上去逛逛。

“听说寺里藏经阁里供奉着释迦牟尼佛的真身舍利呢！”李娟说，“来之前，我上网查阅过。而且，这山上山下的菩提树都是从尼泊尔那边移栽到这里来的。”

“我们还会来的，”杨梅说，“下次来让你看个够！”

“我就说嘛，”李娟欢喜起来，“你杨梅是谁啊，你怎么会轻易放弃呢！”

杨梅把手搭在了李娟的肩上，紧紧地搂着 ，她俩虽是同学却也亲如姐妹。在这个看似残酷的社会里，她俩彼此依靠，依此温暖，似乎只要有了这样的相互慰藉，她们就会有勇气立足于这个社会。

来到菩提山下，在山麓前的广场上，杨梅再次端详起这座山来。此刻，缭绕在山间的薄雾已经散去。这样一座大山上漫山遍野都是树，在绿萌萌的山上间可点缀着一片一片黄色的银杏树林，犹如油画一般。山巅那座宝塔在阳光下栩栩生辉。杨梅想：我心爱的人就生活在这座山上。她似乎对这座山也有了一种别样的感情。

坐公交，从长寿到重庆主城区约一个小时的路程。在车上，杨梅接到敦煌KTV妈咪打来电话说，让她晚上把手下的姐妹都带去，妈咪说，另外一些公主有其他事不来了。妈咪叫她一定帮忙救个场，杨梅答应了。杨梅叫李娟通知她的另外几个同学，她自己却玩起手机来。她点开微信朋友圈，上面有相关明芳和一些追捧他的粉丝们的合影。她突然担忧起来，会不会有粉丝看上他了，像她一样去追求他啊？公交车是全封闭的，内外的空气通过车顶上的中央空调来调节。因内外温差的缘故，车窗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杨梅用手指在窗上划了条道，透过那条道道，她看到了公路边疾驰而过的景色，同时也看到自己那双眼晴也映在了车窗的玻璃上。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色和自己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相重叠，让她产生了幻觉：那双漂亮眼睛好像不是她的似的。

杨梅对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魅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多少年来有无数的男人看到她时那副嘴脸，她似乎都还一一记得……可明芳他？他只是腼腆胆小，杨梅想，他从小生活在深山老林里，虽然上过学，也接触过社会，但生活的环境还是太单纯。他温文尔雅还特别勇敢，想起他曾在江边第一个跳进河里去救她，她心里就暖暖的。要不是他来得及时，或许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我的命既然是他救上来的，我就把命给他！想到这里，她又看了看窗外，未曾想却看到了窗玻璃上那双漂亮的眼睛饱含泪水，和疾驰着的窗外山的绿色相重叠。眼帘上长长的睫毛终于挂不住泪珠，掉了下来，同时也模糊了整个世界。

到了晚上八点，敦煌KTV迎了第一波客人。客人点了要公主陪唱，妈咪带着杨梅和几个同学来到包厅，任由客人挑选。一个瘦瘦的老头点了杨梅，他们一行人共有三个，就挑了三个公主。杨梅坐到了老头身边，往他茶杯里添了一些水。杨梅问他点什么歌，老头说等等。老头随和慈祥，杨梅心里想，今天运气好，看样子不会被骚扰了。在KTV当公主陪唱，杨梅最怕的就是一些喝了酒的客人，满嘴酒气，臭熏熏也就忍了，最让她不可忍受的是对她动手动脚。自己的身子虽说在高中的时候被人沾污过，她以为自己的心灵却是纯洁的……想到这里，她的脸颊突然绯红起来……她想到了在长寿湖明芳教她游泳的时候，明芳不小心碰到了她的私处，逗得她哈哈大笑，为了报复他，她也伸手握住了他的私处……想到这事，她突然又觉得自己的心灵又不纯洁了。

老头突然问起杨梅为什么到KTV当公主来了，为什么不在社会上找个正经的职业做，那样多好啊？遇到这样的客人就要装出玩世不恭的样子。

“我来这里上班是觉得好玩！”杨梅说，“我觉得这样的生活蛮刺激的！”

“现在的年轻人啊，”老头摇了摇头说，“垮掉的一代！”

杨梅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往两个玻璃杯里各倒了半杯红酒，一杯递给了老头。

“大哥！”喊老头叫大哥，杨梅觉得自己也居然叫得出口，“喝一杯吧！”

老头和她碰了碰酒杯，然后一口把酒干了。放下酒杯后，他顺手把手放到了杨梅的大腿上。杨梅拿开他的手，心里想：又遇到了一个表里不一的骚老头！她又想到了在长寿菩提山菩提寺出家当和尚的明芳。他要是知道她过着这样的生活，他还会为她还俗娶她吗？

老头让杨梅给他点了一首合唱歌曲《敖包相会》。应该是经常唱这首歌的原因吧，那老头唱得声情并茂，杨梅都觉得受到了感染。歌还未唱完，老头接到电话到包厅外面去接听去了。隔了会，他向另外两个人说，有事得先走一步，就离开了。

杨梅的工作，也暂时告一段落，她回到了KTV供公主临时休息的休息室。掏出手机玩游戏玩得正欢时，妈咪进来对她说，她的一个熟客专门点了她，要她过去。杨梅进入包厅一看，认出了那个人是给一个老板开车的驾驶员。这个人手脚不大干净，爱动手动脚的，杨梅不想接这单生意了，转身正要离开。对方跑过来拦住了她。

“看不起人吗？”那人动手捏了一下她的屁股，流氓习气的样子。

“让开！”杨梅用力推开他。没想到那人反手打了她一巴拳，这时妈咪上来隔开了两人。杨梅捂着有点疼痛感的嘴巴，跑了出去。那人跟着追了出来，杨梅慌张到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似的！通道上的保安拦住了那人。从身后传来两人扭在一起，啪啪打斗的声音。

杨梅来到街上，慌慌张张拦了辆出租车。坐在车里，杨梅觉得这样的事迟早都会发生的，她只要还从事这个行业，以后也还会遇到。之前，她的一个姐妹也遇到过这样的事，也被流氓打了个皮青脸肿。想到这一切，她又痛恨起父母来，从小到大就晓得在外面打工，都不关心一下她。爷爷奶奶在她读那个民办学校大三那年先后去逝了。她想了想自己身边可以信赖的人，除了李娟，她又想到了远在长寿菩提山菩提寺做和尚的明芳。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在长江里救过自己的命，这样的人当然值得信赖了！

深夜，李娟也回来了。她俩在渝北新牌坊那个地方合租的房子，户型是单间配套。李娟给她带回来了当晚上班的提成费。

“今后遇到这种事，还是忍忍吧！”李娟端详着杨梅的嘴巴，嘴唇的一角已经肿了起来，“遇到这种流氓有什么办法呢？”

杨梅觉得嘴痛，未说话。

“你这个还算好的！”李娟说着，脸颊突然绯红起来，她轻柔地又端起杨梅的下颌仔细察看，“有天，有个男的还强行把我的胸都摸了！我忍忍还不是过去了。那些男的到那种地方，都是来寻求刺激的，哪里是来唱歌的嘛。唱歌都是个幌子，骗人的！”

李娟的话让杨梅感触颇深，在她心中，除了明芳以外，这个社会上的男人好像都是流氓似的。来KTV的，平时在社会上大多都是一些有着正当职业的人，各行各业的人都有。光天化日之下，走在大街上，一个个的都一本正经的。可到了晚上，特别是到了那种场所，都衣冠禽兽起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件商品，专门是为那些男人服务的。想到这里，她替自己悲哀起来！如果自己不够漂亮，连做商品的资格都没有，可自己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啊！

“你就在家休息几天吧，”李娟在厨房烧好热水，拿来滚烫的热毛巾，热敷着杨梅的脸，“你这样子，也不好去上班了。”

杨梅想，还是乘此机会去长寿呆几天，会会明芳吧。她想利用这几天时间，让明芳接纳她，好像只有这样，她的人生才有了希望。

刚要躺下睡觉，敦煌KTV妈咪打来了电话，她告诉杨梅说，打她那个人已经被派出所抓了，派出所让她明天去做笔录。

“保安都被那个人打伤了！正在住院呢。”妈咪说，“人家也是为了保护你才受的伤，明天还是去看看人家吧！”

挂断电话，杨梅问李娟为什么回来不把这些事情都告诉她。

“我从包厅出来时，都很晚了！”李娟用手掌挡住嘴巴，打了个哈欠。“没人告诉我这些事啊。”

想到第二天去不了长寿菩提山了，杨梅就感到气堵。嘟了嘟小嘴，蹬了蹬腿，然后拉着被子蒙住头睡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她先到派出所去作了笔录，然后，到超市买了一些水果、饼干，来到了江北中医院。保安是个小伙，刚从农村来到城里应聘做了保安才一个多星期。看到小伙被打得皮青脸肿的样子，杨梅感到亏欠他似的，连声向他表示感谢。

“这种事，我们本来就该站出来！”小伙憨憨的，“一个男人还追着打一个女人，他还叫男人吗？”

杨梅点着头，她感到心中除了感激，真不知道应该对小伙说些什么。

“中午吃饭怎么办？”杨梅问，“有人送来吗？”

“我们队长在管我，”小伙说，“他中午会送饭过来的。”

“大哥，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来的时间短，都还不认识你呢！”

“初一，我叫王初一。”

“哈哈哈，”杨梅被小伙的名字逗乐了，“怎么取这样一个名字啊？”

“爸妈取的！我是初一那天生的。”

“我还十五那天生的呢！”杨梅左手遮住嘴，笑着说，“我爸妈也没给我取个十五的名字！”

初一憨憨地笑了笑。

看完保安王初一回到住处时，已经到了中午。杨梅决定还是到长寿菩提山去一趟。李娟还躺在床上睡懒觉，杨梅告诉她到长寿去了，有事电话联系。李娟在被窝里“嗯嗯”的应着。拉开门，一抹阳光照了过来。杨梅觉得眼花，用胳膊挡了挡，然后，轻轻地拉上了房门。

                    第二章

到了长寿，杨梅在菩提山麓傍边的菩提古镇挑了家客栈住了下来。她决定第二天一早上菩提山去，当晚就在古镇到处逛逛，消遣一下这两天比较郁闷的心情。到了晚上，古镇的大街小巷到处都张灯结彩，沿街有许多小贩售买当地的特产，有长寿血豆腐、米粉、薄脆、手工糍粑等一类的特色食品。逛久了，也觉得饿了，她特地品尝了当地才有的特色小吃：长寿米粉。听店老板说，米粉是米用水泡后，用石磨子碾碎成汤汁，再上蒸笼蒸出来，待其凉后再切成丝状备用。临到吃时，再放到锅里煮烫，然后才用筷子挑出来放进佐料碗里，让顾客品尝。吃这个好麻烦哟，杨梅想，当地人弄这个吃也不闲麻烦。

第二天一早，杨梅早早地来到了菩提山麓。从那里到山顶约三千多级台阶，上次她和李娟来这里之前上网查询过的。每级台阶的檐面都刻有形态各异各种字体的“寿”字。菩提山古称晶山，一千多年前，达摩祖师在此修行悟道，终成正果，所以这里也是中国境内远近闻名的达摩道场，佛教圣地。山路宽约五米，两边都是上百年的香樟古树，拾级而上，有的石梯陡峭难爬。还好，在山路的通幽曲折处建有凉亭，游客爬山累了，可以在里边坐坐休息。一路上，杨梅把这条路看得那么真切，完全是因为明芳的缘故。明芳因为开出租车时，不小心撞死了人，被判了两年监外执行。明芳小的时候被父母遗弃在重庆南山上的林峰寺里，被他的师父疗和尚养大成人。出了车祸后，还承蒙林峰寺方丈大师的厚爱，破例让一个服刑人员在林峰寺出家做了个僧人。为了让明芳学有所成，方丈大师把他介绍给菩提寺德升大师，让他跟着德升大师学习。既然是服刑人员，按律每天就得参加义务劳动，以配合自己的思想改造。当地的执法机构，菩提社区矫正教育服务中心指定明芳每天义务清扫菩提山上的这条山路。因为来得早，爬到半山坡杨梅也没有见到一个游客。一路上，她看到每级台阶都很干净，偶尔见到一两片落叶，她都去捡了，然后丢进了路边的垃圾箱里。快走到山顶那最后一段石梯时，远远的，杨梅看到一个和尚模样的人拿着扫帚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明芳！——”杨梅的手掌变成了一个临时的话筒，放在嘴边喊道，“明芳！——”

那个和尚好像注意到她了，呆呆地站在那里。当杨梅气喘吁吁跑步来到明芳面前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心都要跳出胸口似的。明芳急忙扶住她，她顺势倒进了他的怀里。透过僧衣，杨梅觉得自己的脸蛋有了明芳胸脯上的温度。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自以为大大咧咧，心直口快的杨梅，这时，心中也充满了柔情蜜意。她突然觉得，无论自己看上去多么的坚强，也还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只听到明芳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又来了？”

杨梅用自己的脸蛋在他胸里揉了揉，一双手抱着他的腰，搂得更紧了。这时，除了树林里传来鸟儿悦耳的声音，杨梅似乎还听到了明芳心跳的声音。无言胜有声，杨梅通过自己的动作表达了她对明芳的思念。

“你的嘴角怎么啦？怎么都肿了？”

听到明芳在关心自己，杨梅觉得自己身上那最后一道，坚强得像一堵墙似的自尊都崩溃了，她感到自己的热泪都弄湿了明芳的胸膛，抑制不住自己，她抽泣起来。这时，她感到明芳也用力搂住了她的肩膀，像在安慰她似的。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杨梅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她什么都不想说，只想一直把脸埋在明芳的怀里。

“一会儿就会有游客上山了，如果让他们看到了……我一个和尚……”

听到明芳这样说，杨梅也觉得不太好，只好依依不舍的抬起头来。明芳怯生生的，用手摸了摸她的嘴角。

“怎么就这样了？”

“我不小心碰到桌子的角上了！”

“是这样啊，我怕什么人欺负你了呢。”

“有人欺负我了，你又能怎样啊？”

明芳似乎呆住了，沉默了一会，然后轻声说：“我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明芳说这句话时，虽然细声细气，在杨梅看来却如雷贯耳，她知道明芳朴素率性，这样的人说到也会做到。这时，太阳从遥远的东方升起，发出万丈光芒。杨梅和明芳并肩站着，似乎在接受阳光的洗礼。

接连几天早晨，杨梅都会拿着个大布口袋，沿着山路往上爬山，看到路上有树叶或游客留在路上的垃圾，她都会捡起来放进口袋里，直到爬到菩提山巅宝塔下面的山门洞。那是个拱形石门洞，据说是千年以前达摩祖师亲自剔打出来的。在石洞的上方，有一小段古石墙，站在那里可以瞭望整个长寿主城和城南蜿蜒盘旋浩浩荡荡的长江。准备离开那天早晨，她又像往常一样，早早的爬到山门洞那里。她坐在石洞傍边，看着上山来那条宽阔又曲折的山路，觉得明芳每天一个来回也挺辛苦的。想到明芳的不易，她就觉得心疼，而自己又不能替代他承担那份不容易。这几天，她都没向明芳提起让他还俗的事，她觉得提也是白提。她还没作好成立一个家所需要的物质准备，而明芳现在估计也没有还俗娶她的迫切愿望，毕竞还在服刑期，尽管服刑人员也可以结婚。明芳从小在寺庙里长大，吃住都在庙里，出社会开出租车仅仅几个月时间就出了事，可谓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啊。只要人好就行，杨梅想，自己只要肯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存够了钱，有了立足社会的资本，那时再向明芳提出还俗的事，那时，他或许就不会这样那样的了！想到这里，杨梅会心地笑了起来。

“一个人都在笑，”明芳稍无声息来到了她的身边，“想到什么好笑的了？”

“现在不告诉你！”杨梅盈盈一笑，对明芳说，“我一早过来会会你，等会我就要回重庆了。昨晚，有家4S店打电话来，让我组织几个姑娘去当车模，明天车展开幕了。”

“嗯，你早点回去准备吧！”

“来，”杨梅张开双手想拥抱一下。明芳合掌在胸，后退了两步。“又怎么了嘛？”

“阿弥陀佛！”

近在眼前的明芳似乎又变得陌生起来，杨梅感到双眼噙满了泪水，明芳在她的世界里逐渐迷糊起来。当杨梅呆呆地像孩子似的哭泣时，她感到明芳走过来把她拥进了怀里。

“你怎么能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时冷时热的对待我啊？”

杨梅感到几滴水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然后聚集到一块，慢慢流到了自己的嘴角。她伸出舌头尝尝，是咸的。她意识到应该是明芳的泪水，她想，我们为什么爱得这么辛苦啊？难道就因为我们都是苦命人？想到这里，杨梅觉得他们俩个还真是这世上的可怜人。

“我不配，我没有资格和你在一起！”明芳慢慢推开她，冷静地说，“你这么漂亮一个人，你还是找一个配得上你的人吧。”

杨梅似乎被明芳的几句话证住了，呆呆地站在哪里。或许是因为环境单纯的缘故，又或者是明芳自身修行的结果。眼前的明芳在杨梅眼里似乎是这个世上最俊美的男子了。明芳的性情安静随和，特别是说话的时候，那语气那神态，让人感到如沐春风般的亲切。貌由心生，心灵之美形之于外，相对于纯粹的，外在形体之美更加感动人心。眼前的明芳，融合两者之美于一身，他怎么自以为配不上她杨梅呢？杨梅想，他是说他没有钱，也没有立足于社会生活的技能和经验吧？杨梅突然想到明芳的毛笔字写得好，毕竞都跟着他师父疗和尚学习习字近二十年了。去年的腊八节，她和李娟到重庆南岸南山上的林峰寺里去吃腊八粥。那个时候她和明芳还不认识，当时人多她未能挤进去。明芳那时还蓄着长发，像是义务来到寺庙里帮忙的大学生。他在一张桌上免费给大家帮忙写春联。在杨梅看来，他的毛笔字写得好极了。想到这里，杨梅就有了想法。

“去年腊八节我到林峰寺 ，看到你写得一手好字，这个也是可以卖钱的。”

明芳有些诧异地看着杨梅，然后好像自言自语的在说：“我是写着玩的，而且也是自己的一个习惯，我从来都没……”

“字写好了真的能卖钱！”杨梅握住他的手说，“我的一个同学的父亲，在沙坪坝磁器口开了一家卖字画的画廊。你写得有没有现成的？拿给我去试试！”

“那你等等！”明芳转身进了石洞门。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他拿来了几幅字，都用报纸包裹得好好的。杨梅上前亲了亲他说，“我要走了，有空的时候再来看你。自己一定要好好的！”

在回重庆的路上，杨梅就联系好了她一个名叫刘颖的同学。她们约好在沙坪坝磁器口古镇见面。杨梅通过刘颖在微信中发给她的定位，来到了一个名叫“求阙斋”的画廊。刘颖对父亲说她们是大学同学，她说杨梅拿了几幅字让他看看。

“叔，”杨梅说，“麻烦您给看看，看写得如何？”

刘颖的父亲慢慢摊开了其中的一幅字，上面是用毛笔书写出来的《心经》。在摊开宣纸的那一刻，杨梅感到自己特别的紧张，她生怕刘颖的父亲说上面的字写得不好。她专注地看着刘颖父亲的脸，似乎想读懂那上面可能出现的情绪变化。她发现他看起字来神情专注，她看到他那放在桌上的手有轻微的颤栗。他有病吗？杨梅想，或许是字写得太好了，他在激动吗？再看着那些字，杨梅感到似乎有一种气息迎面而来。“秀美隽永”，她想到了这几个字来形容。

“是你的什么人写的？”刘颖她父亲看入了神，和她说话也没有转过头来。

“我男朋友！”

“啊！”刘颖的父亲这才抬起头来，“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像是一个年轻人写的，没有几十年的功夫是写不出这种水平的！”

“叔，真的是他写的，他练习写字近二十年了！”

刘颖的父亲有点疑惑不解的样子，他急忙摊开另外一幅字，上面书写的是《金刚经》。

“这怎么可能是一个年轻人写的呢？”

刘颖的父亲喃喃自语。

“叔，我想把这几幅字，放到这里寄卖，”杨梅说，“你看行吗？”

“可以啊！你一幅字要多少钱才卖啊？”

“这个我就不懂了。叔，你看着办吧。”

“这样吧！”刘颖她父亲又转过头来，“他这5幅字，我出一万买了！”

“啊！”杨梅说，“叔不会和我开玩笑吧？”

“谁和你开玩笑了？”刘颖父亲严肃地说，“这些字就值！”

杨梅觉得喜欢书画的人，性情都比较率直，她说，“那谢谢叔了！”

刘颖父亲用微信转帐的方式，把钱转给了杨梅。

“叔，今后我还可以拿我男朋友的字来卖吗？”

“可以啊，我先把这几幅字卖了，再让刘颖通知你。”

“那谢谢叔了！”

杨梅看到刘颖父亲又埋头去看另外几幅字去了，她说，“叔，那我和刘颖出去玩玩。谢谢您啦！”

刘颖父亲埋着头，向身后挥了挥手。杨梅满心欢喜，她拉着同学刘颖的手，走出了店门。

                     第三章

在重庆悦来国际会展中心，车展搞了三天，杨梅也做了三天的车模。车展按理说是来看车买车的人多，杨梅反倒觉得来看她们车模的人更多。从早到晚，三天都是如此，杨梅每天都被一群男人拿着相机或手机拍个不停。她也配合，摆着各种姿态让他们拍个够。一个小孩应该是觉得她的腿长得太好看了，蹒跚着小跑过来抱住了她的大腿不放。这样的场景正好被一个记者拍了下来，还上了车展报道的花絮。杨梅后来还在网上看到了那张相片，她觉得蛮逗的。因为那张相片，杨梅在KTV里出了名。有客人听说她在敦煌KTV当公主，专门为她而来，出双倍甚至更多的钱，请她陪唱。

有一天 ，又有人出了双倍的钱点了她。她随着公主们进得包厅，有个人先召呼着她过去坐在了他身边。他们一行5个人，其他的人挑了4个公主。她听到其他的人都叫她身边这个人老板。可杨梅觉得他长得又矮又小又瘦的，怎么看都不像老板啊。他要来了6瓶红酒，他对杨梅说，他喜欢KTV里边的氛围，他喜欢听别人唱歌，他自己是不唱的，原因是他五音不全。杨梅觉得这个人挺风趣的。他突然从包里拿出一大叠钱来。

“今晚，我们就不唱歌了，等他们唱！”他说，“你就陪我喝酒吧，你喝一杯，我给你两百块钱。”

杨梅觉得自己不胜酒力，平时也很少喝酒，就摇了摇头。

“一杯五百！”

看到钱的份上，杨梅伸出手去拿起了酒杯，她一饮而尽。那个人立即给了她五百，她接过来放进了随身携带的小挎包里。大约喝了十来杯，杨梅觉得自己晕呼呼的，不管对方说什么她都推辞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觉得自己困得慌，慢慢睡着了。

当她醒过来时，她觉得眼前漆黑一片。她摸了摸自己躺着的地方，感觉是在包厅里边的沙发上。她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慌忙把手伸进了裤子里摸了摸，然后抽出手来，她闻了闻，突然意识到她又一次被人蹂躏了。她愤怒到了极点，她感到似乎这一次和上一次大不相同，已经毁掉了她向往的人生 。自己已经被毁过一次了，好不容易从中走了出来，现在又被毁了！该怎么办啊？杨梅想，她觉得这次绝对不能放掉毁掉她的人！自己已经被毁掉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她又想到了远在长寿菩提山上的明芳。作为男人他可以包涵她第一次被别的男人蹂躏，可他有勇气有肚量包容她再次被别的男人蹂躏吗？

杨梅突然掏出手机打通了110。

警察很快赶来，杨梅看了看时间，那会正好是深夜两点。一个警察拿着相机对案发现场拍个不停，另一个警察好像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样子，在现场提取指纹、连沙发上的头发丝都装进了一个塑料小袋里。不一会，KTV的老板也来到了现场，随他前来的妈咪惊慌失措的样子，一直唠叨着：“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啊？怎么会……”

一个警察叫KTV老板带着他去提取包厅外通道上的监控录像。所有这一切，杨梅都看到眼里，她有一种幻觉：这一切好像都跟她无关似的，她好像正在看一场3D电影。杨梅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角落里，警察们似乎都没空搭理她。

这时，外边又传来急弛而至的警笛声。不一会，包厅里又进来两个女警察，叫杨梅随她们到公安局去。在公安局刑警大队的鉴定室里，她们在她身上提取了分泌物。然后，又有警察叫她去作笔录。这一切，杨梅觉得自己好像经历过似的，她想，或许是在电影电视里看到过这样的场景，才会有这样的幻觉吧。作完笔录，警察让她回家去休息，还让她随时把手机都开着，有需要时可以随时找得到她。杨梅走出公安局的大门时，已经是早晨了，天已蒙蒙发亮。街道两侧的路灯散发出橘黄色的光芒。杨梅有些茫然地四下张望着，她觉得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如今种种譬如今日生，眼前曾经熟悉的一切，对她而言，好像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她似乎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这几天，李娟因为家里有事，回老家去了。回到住处后，她觉得自己精神恍惚，仿佛天都塌下来一般。想到昨晚的事，她就觉得恶心。一向喜欢干净的她，急切地走进浴室。淋着滚烫的热水，她在自己身上反反复复打着香皂。她觉得自己身上脏到了极点，似乎永远都洗不干净了！

一觉睡到了晚上，觉得饿得受不了后，杨梅才起床吃了桶方便面。她想，如果不是自己贪财也不会喝那么多的酒，也就不会上了那个人的当。可自己不想办法多挣些钱，自己想拥有的那个“家”，就遥不可及啊！她又想到了明芳，明芳还会要她吗？突然，她接到妈咪打来的电话。

“那个叫王初一的保安被公安局抓了！”妈咪在电话的另一头，急切地说，“监控录像上，他在客人都走后才进入包厅的！进去后，很久才出来的！”

妈咪的一席话，让杨梅措手不及。王初一那么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居然也是一个禽兽不如的畜生！杨梅觉得老天爷给她开了一次玩笑，一个刚刚才从乡下进城来当保安的农村小伙，他哪来的那么大的胆子啊？他曾经为了保护自己和别人打过一架，还因此受过伤。她还记得那个王初一是初一天生的，而她自己正好是十五那天的生日。她又想到了乡下老家过年时，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初一过了是十五”！想到这些，杨梅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是特别的憎恨他了。

没过多久，公安局的警察也打来电话告诉她，犯罪嫌疑人已经被抓到了，是一个名叫王初一的人。他本人也都招供了犯罪事实。杨梅连声道谢，她觉得自己欠了警察叔叔人情似的。

       转眼间一个月快都过去了，在这个月里她过得惶恐不安，她非常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这个月大姨妈未来，之前每个月都很准时的。杨梅努力回想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恍恍惚惚中她还依稀记得在包厅里，在她的睡梦中好像出现过明芳和她在行云雨之事。她还记得，当时陶醉在其中不能自己。

预期应该来大姨妈的时间都过去十天了，杨梅终于忍不住煎熬，来到了江北的324医院。这是一家部队医院，平时也接受普通百姓前来就医。杨梅给医生说明来意后，医生给她做了B超检查和尿检。

“恭喜！你怀上了。”

“我不要！”虽说心中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当担忧变成了事实后，杨梅一时还是接受不了。她抽泣着对医生说，“医生，我要做人流！”

医生摇了摇头，神情严肃地对杨梅说：“你子宫里长有肌瘤，好不容易才怀上了孩子。做掉后，以后就难以怀上了。有可能终身不育！”

“不着急这一时，”医生接着说，“你回去想清楚再来也不迟。”

刚回到住处，李娟正好出外买菜回来。杨梅向她坦白了今天在医院检查的结果，她觉得她自己真的没有主意了，想让这个小姊妹也给她拿拿主意。

“按理说，这个孩子是没有错的，”李娟说，“这也是一条命！如果做掉了，就是杀人，而且杀的是自己的亲骨肉。”

杨梅默默无语，眼巴巴的像个小孩似的看着李娟。

“可这个孩子，来得……”李娟提高了嗓门，“来得真他妈的不是时候！他不该在这个时候来！”

李娟的话，让杨梅想到了“孽障”一词，杨梅觉得自己怀的是“孽障”。

“按理说，你不会怀上啊！”李娟说，“你都喝多了！睡着了！光是一个人的东西怎么就怀上了呢？”

李娟的话让杨梅的脸颊生起了红晕。她又想到了那个晚上，她和明芳梦中行云雨之事。想到这里，她似乎突然有了主意。在有这个孩子那一刻，她睡梦中想的是明芳，是在和明芳做那种事，这个孩子就应该是她和明芳所生，只不过明芳借了别人的身子做了这事而已。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杨梅对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理由感叹不已。关键在明芳那里，他会认可这种说法吗？不会的，杨梅想。

“可以后再也生不出孩子了，也是很惨的！”李娟说，“我的一个表姐，因为生不出孩子，和他结婚十年的丈夫还是和她离婚了！她现在还不是一个人孤苦怜忊的……”

杨梅突然捂住了耳朵。李娟知趣地停止了演说，一个人到厨房弄菜去了。杨梅想第二天就去长寿菩提山。她要去找明芳，她要明芳给她拿个主意。以她现在这样的情况，她已经不再期待明芳还会像以前那样对待自己了。但在杨梅心中，明芳似乎永远都是她的亲人，因为他救过她的命。现在她也需要他拉她一把，她确实不知道以后的人生该如何走下去了。

                     第四章

第二天上午，杨梅来到了长寿菩提山。已是寒冬腊月了，是“三九四九，冻死猪狗”这样的季节。杨梅穿得严严实实的，脖子上围了围巾，嘴上戴着口罩。昨天晚上下过雪，菩提山麓的广场上，一大早就来了许多游人，他们嘻戏玩闹打雪仗，或堆雪人。此时的菩提山，漫山遍野都被银装素裹。从山麓遥望山巅上那座宝塔，在旭日初升的阳光下，焕发出金色的光芒。想到菩提山如此圣洁神圣，杨梅突然希望自己能沐浴其中，彻底洗掉自己身上的污秽。在前山的山路上，未能看到明芳的身影，杨梅第一次来到了山顶凹处依山而建的菩提寺里。她礼拜完所有菩萨，来到了藏经阁。早就听说过藏经阁里供奉着释迦牟尼佛的真身舍利，杨梅来到了这里，心中一阵欣喜。她想，自己应该是与佛有缘吧。从她能记事那儿时起，她就常常听到自己的奶奶念着“阿弥陀佛”。每逢农历初一、十五，奶奶都会带着她到庙里烧香拜佛。她觉得自己对所有的寺庙都怀有亲切的感情，有时候，甚至觉得来到了寺庙就像回到了家一般。藏经阁的地下铺着红地毯，从正大门看进去，在门的右边有一座比人还高的金制佛塔。在佛塔的的上部可以透过一层玻璃、看到里面的舍利子。杨梅脱掉鞋子，慢慢走进屋去。她跪在佛塔前的莲花垫子上，合掌就拜。她只是凝神贯注，心怀诚意，似乎什么都未求，又好像什么都在求似的。只求菩萨保佑就好，她这样想，就一直跪在那里。在她敬以自持，心无杂念，凝神贯注一阵后，她觉察到了愉悦欣喜。事后，她在想，是菩萨在加持保佑她吧！

跪拜完佛祖的舍利，杨梅又到另一边去跪拜寺里从尼泊尔结缘过来，已经有数百年历史的贝叶经。当杨梅走出藏经阁大门时，太阳已经被飘过的云雾遮蔽起来，这时，天又下起雪来。雪花随风在空中横飞斜落，杨梅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来到藏经阁后面山顶，祖师殿前的坝子上。这里三面临空，东面是从凹处开始，依山而建的菩提寺。而山下都能看见的那座宝塔，在凹处的东面，另一个山顶上，和祖师殿这里遥遥相望。杨梅伸出双手，想接住一片片飘落的雪花。雪花刚刚落下就融化了，无声无息。没多久，杨梅就看到指缝间一滴滴的在滴水。她正忘乎所以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了她。

“杨梅！”

她随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看到明芳从祖师殿里走了出来。她欢快地迎了上去，然后，随着明芳走进了祖师殿里。祖师达摩禅师的塑像由金丝楠木雕刻而成。刚进屋头，杨梅就闻到了淡淡的幽香味。

“这是药香味，”明芳望着重达几吨，高高在上的达摩祖师塑像说，“这是一块乌木，会因为季节的不同，发出不同的香味。有时是沉香味，有时又生发出果香味，现在挥发出的是药香味。”

“真好！”杨梅随明芳在条椅上坐下。她突然想到了这次来会明芳的原因，可怎么说好呢？她在心里惦量着。她从包里拿出一叠钱来，递给明芳说：“你那五幅字都卖了，卖了一万！”

明芳推开她的手，说：“你留着吧，我吃住都是庙上的，拿钱没有用的。”

杨梅只好把钱又放进了包里。

“为了早日挣到足够的钱，以备今后我们安家时用，”杨梅说，“我想尽了各种办法！”

杨梅轻轻地依偎在明芳的臂膀上。“我一直有个梦，梦想我们在城里有一个自己的家，拥有自己的一套房。只要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就是上街擦皮鞋养活自己，我都心满意足！……”

杨梅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然后抬头看了看明芳。她看到明芳的下颌有泪水流过的痕迹。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还是留下吧，那也是一条生命！”明芳说，“我佛慈悲，杀生一是万万不可的！”

“可你会还俗娶我吗？”

“容我好好想想，”明芳说，“我师父在过世那天，是嘱咐过我的，让我以后还俗。不过，我还很迷茫，很多事情都还没想清楚。”

“是在我和你那个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同学之间犹豫不决吧？”

杨梅之前在林峰寺外边的凉亭里，听到明芳说他已经有了女朋友后，专门到林峰寺里找人打听过。知道明芳当时并没有欺骗她，她后来去找明芳，是因为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他已出家当了和尚。她当时觉得心中的情愫难了，一定要找明芳讨个说法。

“不是的，”明芳平静地说，“她已另有新欢，是她大学同学。腊八节那天，他们到这里来过，我们已经了断了。”

明芳这句话让杨梅心里喜滋滋的。她终于不再担心明芳不会不要她了。她暗暗地下了决心，回去后就把肚子里的“孽障”拿掉，就是今后生不出孩子，她觉得此生有明芳陪伴就知足了。想到这里，她拉着明芳的手说到，“刚才我说的那些事都是骗你的！我肚子里没有孩子！我逗你玩呢！”

明芳被她这一说，弄得个莫名其妙。杨梅起身笑盈盈地拉他起来，拉着他走出祖师殿。这时，天上的雪停了，太阳又钻到了云缝中，阳光从那里照了出来。前几次来到菩提山都是满目清翠，这次来却白雪皑皑，杨梅觉得这是一个圣洁的清凉世界，经过沐浴后，她又重获了新生！

                    第五章

杨梅回到重庆后已是傍晚时分了。她随随便便煮了碗面条吃了，然后迫不及待地翻开了她临走时，明芳送给她的一本书。这本书是《了凡四训》，是明代学者袁了凡写给儿子看的书，明芳叫她一定要好好读读，这本书弄懂了，今后的人生或许就有了方向。正看得入神，李娟回来了。

“嘻嘻！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李娟来到她面前，“你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书了？”

“明芳让我看的！”杨梅说，“你莫说，这本书还写得真好！把人生的道理都讲透了！”

李娟从杨梅手中拿过书来，翻了翻，说：“你看完了，也拿我看看！对了，那个王初一在看守所自杀了，今晚，他的父母来敦煌闹事，今晚上生意黄了，我只好回来了！”

“什么？”杨梅站了起来，“不可能！”

“真的！这会他父母都还在KTV楼下门口闹呢，110都来了。”

“他是怎么死的？看守所有刀吗？”

“听说在看守所里，其他犯人听说他是个强奸犯，就嘲笑他，还打他！”李娟说，“听说被打得很惨，他就弄断了吃饭用的筷子，插进了脖子 ，又刚好插在了颈动脉上。后来，因为出血过多 ，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死了！”

“那他父母来KTV闹什么呢？”杨梅说，“又不关KTV的事！”

“我说了，你不许生气哈？”

“说吧！”

“他父母在那里说，他们的儿子那么老实一个人，怎么会是强奸犯呢？一定是KTV的狐狸精勾引他！让他睡的！睡了后，看到他没有钱，才告他强奸的。”

“放他妈的屁！”杨梅激动起来，“老子马上去找他们对质！”

李娟拽着正要出门的杨梅说，“这种时候你能去吗？你说得清吗？”

杨梅气得往地上蹬脚，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床上，震得床咯吱咯吱的响。她沉默了一会，抬头对李娟说：“麻烦你明天陪我上医院吧，多一天我都受不了了！”

“你决定了？”李娟说，“这种事没有后悔药吃的。”

“那你觉得，这个孩子我还能留吗？”

李娟点着头，走了过去，和杨梅抱在了一起。

第二天一早，杨梅在李娟的陪同下来到了江北观音桥附近的324医院里。杨梅拿出上次来医院检查的病历本，递给了医生。她对医生说要做人流。医生看了看病历说：“以你的情况来说，最好不要拿掉孩子！你子宫里长有两个肌瘤，如果拿掉孩子后，肌瘤还继续长大，是要动手术的！以后怀上孩子的机率是很小的！”

“医生，你就不要再劝了！”杨梅再也不顾自己的脸面，“我是被人强奸了，怀上的！你说我能留着吗？”

医生露出惊讶的神情，然后摇着头对杨梅说：“随我来吧！”

杨梅随着她走进了手术室。一个小时后，她被推出了手术室，杨梅觉得自己好像正在生着大病似的，感觉很不好。李娟帮着护士扶杨梅在床上躺好后，出去打开水去了。杨梅觉得下身都痛得麻木了，双腿似乎都没得知觉似的。她看了看挂在身边盐水瓶，心想，用药后自己会慢慢好起来的。她突然感到下身在往外淌着水，她似乎听到一滴滴的，从床上滴到了地上的声音。她想：是不是自己下身麻木了流尿了啊？

这时，李娟回来了，她似乎看到了什么，一下子丢掉了手中的脸盆，一盆水落在地上溅起了水花。

“医生！医生！”杨梅听到门外走廊里传来李娟那声嘶力竭、非常惊恐的呼喊声。那声音在走廊中回荡着，杨梅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她想：怎么啦？她心中又涌现出明芳的脸庞，她觉得都这个时候了，他怎么不在她的身边啊？

医生很快来到了病房，然后惊恐地对着门洞往外喊：“快点把推床推进来！”

两个护士推着推床进来了，医生又冲着一个护士叫道：“快去准备血浆！O型血！”

杨梅觉得自己都奄奄一息了，被抬到推床上时，她对李娟说：“叫明芳来！”

李娟脸颊上淌着泪水，点了点头。

杨梅觉得自己在推进手术室前睡着了，当她再次醒过来时，又躺在了病房里。看到同学刘颖守在身边，她问李娟哪去了？刘颖说到长寿接明芳去了，租了辆出租车去的。明芳自从出家后，连手机都不用了。杨梅想，当和尚也可以用手机啊，可他就是不用，她也没问过他，因为他们在林峰寺相识时，那个时候明芳也没有手机。他会不会来啊？杨梅觉得他一定会来的。

“喝水不？”刘颖说，“你看你嘴唇都是干的！”

杨梅点点头，刘颖拿着勺子舀温开水喂她。这时，门外由远而近传来跑步声，那脚步声刚刚跑到病房门口就停住了。随后由远而近又传来跑步声，那脚步声比之前的要轻快一些  ，也是跑到病房门口停住了。杨梅觉得自己太虚弱，眼睛都懒得睁开看一下。不一会，她感到有人在用手抚摸她的额头。那手热乎乎的，手心似乎还有汗，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两行泪水从闭着的两条眼缝中流了出来。那人又用手抹掉她的泪水，突然，她感到几滴热泪滴在了自己的脸上，那人又用手抹掉了。杨梅感到那只手在自己的脸上颤栗，她睁开了眼。因为睫毛上还挂着泪水，她觉得眼花花的。那人用纸巾轻轻擦了擦她的眼睛。

“明芳！”明芳用手抹掉脸上的泪水 ，杨梅看到他的双眼红红的。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杨梅从被子里伸出了左手想去摸他的脸。明芳把脸凑了上去。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语，秀着各自对对方的恩爱。

到了下午黄昏时分，明芳握住杨梅的手说，“我在社区只请了一天的假，如果今天不回到原住处，晚上就会有派出所的人来约谈我的。我正在服刑期，我得赶回去了！”

“嗯，”杨梅依依不舍的样子，“你回去吧，病好了我会来看你的！”

“谢谢你，”明芳说，“谢谢你待我的这份挚爱，我将永远铭记在心！你自己一定要好好的！”

杨梅觉得明芳的话好像话中有话似的，自己都这个样子了，她也未多想。只要明芳能感觉到自己待他的那一份真挚的爱情，就够了！有了这份真情，她相信明芳一定会对她不离不弃的。明芳起身离开，走到病房门口时，又回过头来看了看她。杨梅看到他回头那一刹那、一双眼情流露出了忧伤的神情，顿时觉得一股暖流在心间流过，她觉得心里边酸酸的。

住了十天医院，杨梅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就向医生提出了出院申请。医生又再次给她做了一次全面检查，同意了她出院在家静养。杨梅平时有买彩票的习惯，在回到住处之前，她让李娟在小区大门外的彩票店给她买了一注10倍投的福彩双色球彩票。她对中奖，心中一直都有期待，她有一种感觉：幸运之神迟早会光顾她的。晚上10点，杨梅在手机上点开了当晚的福利彩票开奖信息，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买的彩票中了二等奖，每一单注奖金是26万，她买的10倍投，这意味着她共中了260万。幸运之神终于光顾她了，她真切地体会到了否极泰来，终于抑制不住自己，她兴奋地举起双手惊叫了一声。那时李娟正在浴室洗澡，赤身裸体也跑了出来，看到杨梅没事，又跑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杨梅和李娟到金龙路福利彩票中心把奖金领了。拿到现金支票在银行兑付时，杨梅送给了李娟二十万，李娟也未推辞，兴奋地亲了亲她的脸蛋。杨梅把钱在银行存好，又在银行租了一个保险箱，把存折放在了里边。她们一块走出银行后，杨梅约上李娟到了照母山一带。那里有许多新开的楼盘，她俩逛了大半天，终于选上了一套环境、户型、朝向都满意的住房。杨梅草签了一份合同，把订金交了。还有几天就是农历新年，春天也快到了，杨梅觉得自己的心花提前盛开起来。

                      第六章

第二天一早，杨梅心怀春天般风和日丽一样的心情，坐车来到了长寿菩提山，她想让明芳和她一起分享喜悦。有了自己的住房后，她梦寐以求的家似乎就近在咫尺——就好像眼前的窗户纸，只要用手指捅破就看得到了。上菩提山那条山路两侧还盛开着腊梅，走在路上，阵阵幽香袭来。杨梅还记得上次来时正白雪皑皑，回到重庆后好似地狱中走了一遭  ，转眼间又柳暗花明，幸运之神还眷顾自己让自己中了一次大奖，她觉得自己就像在坐过山车似的，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的让人感到惊心动魄。应该是菩萨保佑才让自己顺利度过了难关吧！杨梅想到这里，又联想到在电视里看到的，西藏那些虔诚的农牧民前往寺庙的路上都一路跪拜时的情景。于是，她也学着那些农牧民的样子，一步一瞌头，一路拜着菩萨上山来。从她身边经过的游客有的觉得奇怪，就停下来看着她。杨梅并不觉得丢脸，反倒觉得自己面对菩萨有了这份虔诚心，是应该值得骄傲的。慢慢的，她发现一路上也有人学着她的样，也一步一跪拜爬着上山了。

一路上并没有看到明芳扫地的身影，杨梅想，扫完地他应该回到寺里做功课去了吧。爬到半山腰，杨梅坐在石梯上歇了歇，她发现自己膝盖那儿的裤子被磨破了，关节也酸痛难忍。这时，阳光从云缝中照了出来，树荫下星光点点。间可吹来的凉风带走了阳光的温暖，尽管她觉得背心有汗，但她还是觉得要是没有风多好，这样，她就能感觉到太阳的温度了。

庙前的大坝上有一大群人围着里边写春联的人，在领春联。杨梅往那边瞧瞧，并没有走过去。她想，明芳应该在里边忙着写春联吧，她决定先拜完菩萨，等他有空时再去找他。杨梅请了三支香，一对烛。在菩提寺山门殿前的石坝上，大门的右边放有一排香炉，上山来的香客，都在那里点上香烛，然后再进寺里去礼拜菩萨。那天上山来的香客很多，杨梅发现香炉几乎都被香烛插满了。香烟缭绕，空气中弥漫着烟火的气息。透过烟雾，杨梅看到香炉后面朱红色的围墙上写着几个金色大字：“庄严国土”。

杨梅顿时肃然起敬，在这世间，寺庙在她心中确实是一个特别神圣的地方。当自己觉得人生的无奈，当自己遇到艰难困苦时，是没有其他地方可去的。只有到了这里，才能找到心灵的慰藉。

点好香烛，杨梅走进山门殿，每遇到一个菩萨，她都跪下礼拜。拜到大雄宝殿时，她碰到了普愿师父，重庆大足人氏，明芳当面介绍过，因此相互都认识。

“阿弥陀佛！”普愿师父看到杨梅就合掌说道，“我这里有明芳写给你的一封信，他还给你留下了一大箱书法作品，希望你走的时候带回去。”

“明芳不在这里了吗？”杨梅顿时紧张起来，“他去了哪？回林峰寺了吗？”

“阿弥陀佛！”普愿师父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一会你去问问德升住持吧。”

杨梅把信封放进了衣包里，继续礼拜菩萨，她想：等拜完了菩萨再看也不迟。最后，杨梅来到了山顶上的祖师殿，拜完达摩祖师 ，就在上次来，她和明芳坐在一起的那个条凳上，她拆开了信封，拿在手里读了起来。读着读着，两行泪水从下眼帘滑落而出，她用手捂住了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明芳在信中写到：

梅：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思索，我终于想明白我自己这二十多年所谓的人生。还是婴儿时，父母把我遗弃在了林峰寺里。我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亲人都不要我了，可见上辈子不知道我犯了何等重大的罪过，以至于此生正处于襁褓中时，就被亲人遗弃。我的师父疗和尚在寺里发现了我，承蒙厚爱，他收养我，并慢慢培养我长大成人。在上小学的时候，因为我的身世不明不白，同学们都以为我是和尚的儿子（按习俗和尚是不能娶妻生子的），一些调皮的同学时常都打骂嘲讽我，视我为另类。所以，从小我就体验到了人间的辛酸苦辣，若不是我师父的恩慈开导，那时我就想草草结束了我的人生。由于长期受到别人的歧视，我逐渐变得索群寡居，学习成绩也都一直都不太好，所以，高中毕业时也未能如愿考上大学。

那天，当我在医院看到你那憔悴的样子，我心疼到了极处！我真是一个不祥之人啊！同学秋霞帮助我介绍我去开出租车，哪晓得一不小心就要了一条无辜的生命！自己也因此而被处以刑罚。而你，一个平时多么活泼漂亮的姑娘啊，因为和我相识，境遇又变得如此的不堪！你跌落过江里，还被人打过，又遭人凌辱，还因此怀上了坏人的孩子！当你做人流时还差点丢了性命！这都是我的罪过！这一切都是你我相识后陆续发生的，这都是我的罪过啊！

那天从你那里回来后，整夜整夜的我都侧转难眠。我想啊，应该是上辈子或者还早的前世，我犯下的罪过太多，以至于带到了此生此世让我继续受到惩罚！承蒙菩萨的慈悲心肠，让我在这世间有个容身之所，让我在寺庙里接受改造，积累功德，以期消除过去累世自己造成的业障！

梅！对你来讲硬是要接受失去一个与你关系至深之人的痛苦与绝望，这样的心情我了解。可我是一个不祥之人，还要继续接受惩罚（现世，我正受着刑事处罚），还有累世所犯下的业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通过自己的修行得到消除！我这样的人是不配和你在一起的！请你忘了我吧！不然，和我再有来往，或许你会遭遇更多的难堪！

对我来讲，此生遇到过你，是我最美好的记忆之一，面对你那份真挚的爱，我确实承担不起，我也没有信心给你带来你所向往的所有美好的一切！从此忘了我，从此忘了我吧！去开拓你美好的人生！做这样的决定，非我寡情薄义，为了让你远离艰难困苦，也因为我自己要消除累世业障的需要，我必须放下一切！也包括放下了你。

在西天无极乐土，我们再相逢吧。

临走前我留下了几幅字，希望有益于你，留着也是个纪念。人生短暂数十年，大限总是要来。我们不能共度余生了！

在佛前，我祈祷菩萨加持保佑你！望你珍重，时常念佛的洪名。

南无阿弥陀佛！

                                    明芳

读完明芳写给她的书信，杨梅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心想，明芳就跟眼前的菩提山一样，在她的心中是圣洁纯真的象征，他怎么就这样看待他自己呢？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啊，她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告诉他真相。不然，既耽误了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误了他自己的一生！

明芳从小生活在深山老林里，不知道这个社会的阴暗面、这个人间社会因为人欲横流而形成的复杂性，把所有的错误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太不值了！

杨梅几番询问，找到了住持德升大师。

“阿弥陀佛！”德升大师在胸前竖起单掌，“请问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杨梅向他鞠躬问到，“大师，请问大师，您知道明芳到哪里去了吗？”

“你问的是慧明吧？”德升大师说，“他应该回到林峰寺了吧！”

“谢谢您，大师！打扰到您了！”

“阿弥陀佛！不打扰，不打扰。”

杨梅又向他鞠躬道别，然后转身离开了。

从长寿回到重庆后，已经中午一点多钟了。杨梅在客运站买了瓶矿泉水充饥，然后，又急冲冲打的来到了南岸区南山涂山峰顶上的林峰寺。方丈大师对她说：“明芳没有回来啊！”

杨梅并不相信方丈大师的话，她几乎寻遍了林峰寺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看到明芳的身影。杨梅不相信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又急切地打的赶回了长寿。

当她赶到菩提社区矫正教育服务中心时，里边的人都下班了。

“明天早晨再来吧！”门卫热情地对她说，“明天一早他们都在。”

杨梅有些失望地点点头，又来到了菩提山下的菩提古镇。她找到上次来住过的那家客栈，住了下来。

第二天，杨梅在古镇吃过早餐，又步行来到了菩提社区矫正教育服务中心。

“你打听他干什么？”那个工作人员问她，“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女朋友，我来菩提寺找他，发现他已经离开了！”杨梅说，“他正在服刑期间，迁移居住地，应该得到你们批准的！”

“他一个出家的和尚，怎么会有女朋友啊？难道现在当和尚的规矩变了？也可以结婚生子了？”

“是真的，大姐！”杨梅说，“在他出家之前，我们就相知相识了！出家做了和尚也是可以还俗的。”

“你又证明不了，你是他什么人。按规定，我们没有义务告诉你他去了哪。”

杨梅见口说无效，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她哭泣起来，说到：“求求您了！您就是活菩萨！我找他找得好辛苦啊，麻烦您告诉我吧！”

“他去了长寿湖高峰岛，那岛上有一座空庙，他到那守庙去了！”

“谢谢！谢谢您了！”

杨梅站了起来，又急冲冲离开了。

                    第七章

 高峰岛在长寿湖西岸，由于到那里没有公交车，杨梅只好在长寿城区叫了一辆出租车前往那里。明芳在开出租车的时候，杨梅和李娟曾经坐过他的车从重庆主城来到那里旅行。杨梅还记得岛上原始森林茂密苍翠，深山古刹隐藏其中，有映月潭、紫竹院、古寨门、等古迹遗址，还有世界最大的睡佛，也正在修建世界第二高摩崖送子观音佛像、禅修洞房等景点，佛雕众多，环湖步道曲径通幽，和山路相连，串联起了散落在岛上的各处景点。

到了高峰岛，杨梅沿环湖步道来到了紫竹院，她知道，这个称之为“院”的就是社区那位大姐说的“空庙”了。紫竹院周边古树参天，荫天蔽日。杨梅看到紫竹院后大门微闭，一条黄毛土狗守在了那里。她生怕打扰到了这里的清静，从路边捡了一根竹棍，大起胆子朝大门走去。土黄狗看到她走来，无声无息知趣地走开了。杨梅想，岛上平常游客众多，土黄狗也见惯了生人，它不咬她，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杨梅轻轻地推开一扇大门，推到刚能容身进去，她就走了进去。她进入的这个门正好是紫竹院的后门，里面漆黑一片，从屋子里边另一面散射过来一些余光。凭借着这些余光，杨梅静稍稍来到了前堂大厅。她看到明芳正盘坐在一个莲花垫子上打坐呢。她站在那里，屏息静气，等着明芳坐禅醒来。

站在那里约半个小时，杨梅发现明芳盘坐在那里像木头人似，纹丝未动，他似乎已进入了禅定甚深的境界。她不忍打扰到他，稍无声息从紫竹院前门走了出去。

高峰岛码头就在紫竹院正大门百米开外的长寿湖边，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大路通到了那里。这是个小码头，平时仅供一些小渔船停靠下货。杨梅来到湖岸码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两条朱色铁皮小船各被一根麻绳系在了岸边。杨梅上了一条渔船坐下，一边欣赏着眼前的湖光山色，一边从包里拿出饼干就着矿泉水吃了起来。已是中午时分了，对岸湖心那些群岛在阳光下就像点缀在长寿湖上的绿色珍珠，湖水清澈，阳光随微波荡漾闪烁着金光。码头两边各有一片长长的银色沙滩，上面嵌着大小不一的砾石和连片的岩石。沙滩靠岛里侧是成片的原始森林，环湖步道就在林荫里。

吃着饼干，杨梅突然想到都中午了，明芳也该醒过来吃午饭了吧。她走下渔船，又回到了紫竹院。她发现明芳已经不在那里了。她找到紫竹院右边的偏房来，这是一座黛色青砖砌筑的小房子，听到里边有人说话，她敲敲素色木门。

来开门的正好是明芳，杨梅看到是他，似乎出乎意料，羞涩地站在那里。

“你怎么找到……”明芳似乎也觉得有些意外，“快进来坐吧！”

杨梅随他走进屋里。整个房间有些昏暗，外边的光亮从两扇窗户照进屋来，一张木制方桌靠近一扇窗户摆着，上面的几盘素菜正冒着热气。桌子傍边还坐着一位大爷，他看到杨梅后，起身站了起来。明芳迅速在桌上加了一副碗筷，然后给杨梅介绍那位大爷。

“这是张大爷，他在这里守门。”

“嗯，”杨梅点点头，笑盈盈的向张大爷打招呼。

“这是我女……朋友！”明芳又向张大爷介绍起杨梅来。当他说到“女”字的时候，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又改称杨梅为朋友了。这些杨梅都看在眼里。都是些素菜，杨梅吃起来觉得津津有味。

“太好吃了！”杨梅说，“是大爷弄的吧？”

“是的，是的！”明芳说，“大爷弄的菜很好吃的。这些菜都是他自己种的，纯天然的绿色疏菜。”

张大爷乐哈哈的看看他俩。这时，土黄狗从外边走了进来，张大爷起身舀了一些饭，放进了在地上的一个碗里。

“这条狗真乖！”杨梅看看明芳说，“我刚刚来时，它好像认识我似的，居然不咬我！”

“它从不咬人的。”

“那我下次来，就不用怕了！”

吃过午饭，杨梅决定在高峰岛住些时日，除了调养一下自己，还因为马上就要过春节了，她不想明芳一个人孤苦怜忊呆在这里，她决定留下来陪他过完这个春节。

“在这里住几天也好，”明芳陪着她来到了紫竹宾馆，“这段时间你遇到了那么多事，调养一下身心也蛮好的！”

明芳都愿意她留下来，让杨梅十分的高兴。她觉得有钱的感觉真好，要不是自己中了奖，现在有钱作后盾，自己还真不敢随随便便来这里度假的，在明芳面前，对于她中奖的事，她只字未提。她想啊，等明芳想通了，决定还俗娶她时，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杨梅订了一个标间，有两张床的房间，每天的住宿费和单人床的房间都是一个价。到了节后，她想到李娟或许也会来这里玩上几天，两张床正好够她俩人住。办好入住手续，杨梅叫上明芳一同进了房间。还真不错，房间里面整洁卫生，浴卫电器齐全。

杨梅问明芳怎么来到了这里，是在躲她吗？

“不是的，”明芳说，“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一个亲人了，我怎么会躲着你呢？是高峰岛旅游开发商找到区佛协，请求委派一个僧人来这里住下，以搞活这里的旅游。之前这里光有个空庙，里边又没个和尚，不像那么回事！“

听到明芳说已经把自己当亲人了，杨梅十分欣慰，她想啊，也没枉费她的一往情深。

“你留给我的信，我都看了，真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杨梅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从小生活在深山老林里，接触这个社会太少了，所以对这个人间社会了解不够深入。这个社会由各行各业各色人等组成，因为各自生活的圈子不同，后天受到习染而养成的生活态度也不尽相同，所以，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在我身上发生的很多事情都跟你无关，不要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揽多了，都觉得是自己的不是，你怎么承担得起嘛！“

“今后，不要遇到了一点挫折就退却了，”杨梅接着说，“这个社会既有不好的一面，也有美好的值得人人向往的一面，有了向往就要敢于去追求！也不枉来世上一趟！“

“就像现在我追求你一样，“说到这里，杨梅有些脸红起来，“你身无分文，在社会上又没有什么地位，可我还是……”

“我也在问我自己这个呢？”明芳说，“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一个无用的人，你怎么就看上了呢？”

“还是因为你接触社会少了，所以弄不明白！“杨梅说，“因为我长相的缘故，从初中到大学毕业，到进入社会，一直都有男生包括一些老男人追求过我，接触的男人多了，才知道他们其实是因为一个“色”字，才追求我的！你想啊，如果有一天，我人老珠黄了，这样的人还会要我吗？”

“你就不同了，你生活的环境相对简单，人自然纯洁多了，还因为你救过我一命……”

杨梅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她觉得自己也好色啊，她没有继续说出来的那句话是：还因为你长得帅触动了我。这样的话她觉得说不出口，只能埋在心里。

明芳突然站了起来，对杨梅说：“出来的时候给张大爷说好了，叫他给我烧一壶水，我要洗澡。我该回去了！”

“这么冷的天气，舀水洗澡多冷啊！”杨梅对他说，“你傻啊，回去把换洗衣服拿过来在这里洗吧！这里是淋浴！还暖和！”

“这样做不好吧！是你订的房间……”

“没有什么不好的，快点回去拿换洗衣服吧！”

明芳点点头，拉开门出去了。

杨梅若有所思在床边坐了会，然后起身走到浴室，检查了一下锁门的把手。原来这个把手只起关门的作用，锁不住门。杨梅会心一笑，脸颊突然绯红起来。她在浴室的镜子上看了看自己，都觉得那时的她妩媚动人。她突然反手伸进自己的后背把胸罩的扣子解开了，并把胸罩抽了出来。她觉得脸烫得厉害，心也跳得咚咚直响。

不大一会，明芳就提着一大包换洗衣服过来了。进门时，杨梅觉得他有点惊慌失措的样子，像是要迎接什么挑战似的。

杨梅拉他进屋，又把房门锁了。明芳提着衣服进了浴室，隔了会，杨梅听到他在里边喊：“水怎么是冷的啊？”

“你开错方向了，一边是冷水，另一边是热水！“

杨梅打开室内空调，把温度调到30度，不大一会，屋里就开始暖和起来。她快速脱掉所有的衣服，朝浴室走去，然后轻轻地打开浴室门。

在浴霸灯光的照耀下，明芳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他突然捂住了自己的羞处，并羞涩地低下了头。杨梅走了过去，站在明芳身后，用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她感到明芳浑身颤栗起来，这时，她用自己的胸贴上了他的后背。明芳突然转过身来，紧紧抱住了她。这时的杨梅才感觉到明芳真真正正又变回来成了男人，就像当初跳进长江里救她时那样勇敢。

（全文完）

张红2019年1月写于重庆黄泥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