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岩

李铁岩

发表于 2019-08-05 14:4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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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欢凤城米粉。

凤城米粉不同于世界任何地方的任何一种米粉。

厚实,弹绵,还有那嚼劲。

“清汤”一清二白的坦荡情怀,“红汤”激昂的热烈火爆,“牛腩粉”如凤城男人般忠厚,“豌豆粉”婉转凤城女人的缠绵。

扬起脸,抹一把额头上的细汗,一声吆喝:老板,再来二两“豌杂”,多加油辣子。

在凤城,外地人要想溶于人群久居此地,好说,先来十七八碗米粉。上瘾了,你就离不开了。

我父亲是巴县人,他也喜欢凤城米粉。

1970年早春,我父亲还在劳动改造。劳动改造是不能乱说乱动的。一天,他想吃米粉。这事只有靠我。

我没在老革命金中常吃的“红卫”店买(红卫店是“好实在”店的新名字),我去了我喜欢的“益民”店(益民店过去的名字也叫益民)。它在电影院坝子的左侧、靠去鱼市街梯坎。

两角钱四两细粮票换来四两臊子米粉。都快到向阳街了,我又返回。找胖大嫂加了一小撮油辣子。我父亲不吃辣,是我吃。

在百货公司右边去文化街的梯坎口,我捞起第一根米粉,慌慌张张,一吸,哧溜,嚼都没嚼就进了肚,是啥子味都不晓得。

在去赖公桥的梯坎,人来人往。我找的理由是边上刚好有可以搁大盅盅的保坎。既然可以歇一歇,好,就来两根。我还留意从油辣子最多处捞起。这回,有滋有味,很有嚼头。

过西街,钻进煤建公司的黑巷巷。地不平,尽是“千脚泥”,我小心翼翼忘了“作案”。

终于见了天日,接着要爬好大一坡梯坎。为了保持充沛的体力,我一咬牙捞了三根,还喝了一口汤。真是舒服呀。

好不容易上到白虎头(实际上是“白虎”的断颈处。注:颈子是被公路切断的)。得好好的犒劳犒劳自己。心里想好是三根,捞取的手指却记不到数。反正剩下的米粉全淹没在酱汤里。这怎么行,我喝汤,喝汤,直到又见到米粉。我估了估可能还有一半。我咬咬牙,最后只捞了一根。

我把米粉送到“白虎肩膀”上的大碉堡,一遍遍叮嘱高大爷好好看护。

我在屠宰场找到了父亲。

父亲给高大爷分了一半。米粉几口就没了(父亲喂给我吃,我只吸了一根,再喂,我不要,坚决不要,就是不要)。

父亲很高兴,高大爷很高兴,我也很高兴。

父亲说到时候我们好好去吃一顿。

凤城河街有饭店面店米粉店十一处,有四家专卖或兼卖米粉。我就欢喜吃“益民”的。

是什么原因呢?

那时候,“文革”。家家日子都紧巴巴的,哪有多余的钱。吃一碗米粉至少回味一星期,也就是说一星期能有一回都谢天谢地谢XXX了。好不容易要到一两角钱一二两粮票,得左思右想、比过来比过去使之达到最高的“性价比”。我喜欢想事情爱思考很可能就是在这样的磨历中煅炼成的。

金中老革命爱吃的“红卫”,店堂又宽又大空间还低矮,十几根木柱子像树长在了房里,二十几张桌子几乎没人。阴森森的,总觉得有好多个鬼。米粉还没端上桌,心已经冰凉冰凉。莫说品味,吞不吞得下都成问题。

“老虎灶”的堂屋,中午晚上专卖米粉。这米粉总有一股牛奶味。“清汤”有可能称别有风味(我吃过牛奶煮米粉,不错),可我是又辣又麻的“红汤”,这怎么能叫我回味再三熬过至少一星期?

“益民”对面的“工农兵”面店,这里锅贴饺子很有名,就是煮米粉的汤水兼下面条,米粉里还吃到过面条,吃了一回决不可能有第二回。

有了这些因为,所以我只在“益民”。

“益民”是个好地方,我真正和伟哥认识,就是在这里。

伟哥比我小,小学同级不同班。现在,小学中学同学都这么叫,顺口了。

伟哥白净整洁,高鼻子大眼睛,是“城二小”最乖最乖的XXX的乖学生,学校团体体操比赛的总领队,红小兵大队长。我呢,黑咕溜秋,长得不啥样穿得不啥样,还有“走资派”的家庭背景。

伟哥和他哥哥也来吃米粉。我心想,但愿他不认得我,我好装着不认识他。

伟哥招呼我,我只好认了。

从此,你来我家我往你家,学校里相见,你招呼我招呼,“革命”友谊迅速加深。

接着,我父亲“解放”,我和伟哥小学毕业。

我俩一起上城头的凤城中学,一个班。可以想见,我俩的友谊在继承中向更高的层次发展。(具体的,见自传体小说<想去见一位叫伟的老同学>)。

这时的城头(凤城上半城)虽然还没河街闹热,但兴旺的势头不可当,而下半城河街,看着看着天天在衰落。

城头也有几家卖米粉的。比来比去,虽然林庄口的“红太阳”店还算可以,但我和伟哥想吃米粉还是首选“益民”。

春去秋来,我们中学毕业。

大学时,每每假期,我和伟哥总要邀约几个中学同学,穷、智、英剑、东东等,去“益民”过一过米粉瘾。

80年六月,我吃到了一种别样的米粉。

那是在凤城的华中乡,我和两位大学同学在那里搞气象资源调查。每天都去场上的一家小店吃米粉。

店老太婆的做法是先用肥猪肉片老姜片炝锅,加水,水沸,下米粉和青叶子菜,待沸腾,起锅,倒入早已放好调料的大碗。这米粉闻起来油香,吃起来,厚实绵弹中有股糊锅味。

大学毕业后工作,在涪陵白涛的816工区。这里没米粉。心里有,时不时想着。

几年后回凤城。凤城县委大门左侧有家卖米粉的,臊子旺实油水足,就是切的太细煮得过软没弹性没嚼头。说过两回,不听。我就不再去了。

河街的那家“益民”还叫益民,兼卖面条了,吃了一回,也不再去了。

在家里做过几回,总不是想要的味。

在海口,米粉有十几种,怎么吃,吃了几十年,也没把它们吃成凤城米粉。

这似乎成了一种病。

有一年在新疆旅行,是采摘棉花季节。在南疆库车的棉田边,我居然吃到了凤城米粉。这米粉是采棉的老乡用背蒌背到新疆的。几千里路,几天几夜的火车汽车,二十多斤。

2018年“四十周年中学同学会”,还住在凤城的同学请吃米粉。那天,一会阴一会晴。在林庄口,沿街十几家米粉店都被我们“霸占”。行人,像是在看稀奇。我吃了“清汤”又吃“豌豆”,还想一碗又辣又麻的“红汤”,肚子真的装不下了。

还是去年,我在长寿湖边住了两个多月。赶场去云集。在场上,一回生二回熟,和卖米粉的杨三哥勾兑好了。我去他家,看怎样做米粉。

不糯的籼米,拣出瘪谷石子土渣,簸去灰尘米糠。井水洗三次,将洗净的米倒入大簸箕,摊开,在阴凉处收收水汽。米倒入大木盆,加水,高过米一寸半。放置半个白天加一个晚上的米被发涨泡软,软硬程度以用手指稍加劲揉捏成浆粉为准。

大石磨是改装过的,过去是人推,现在用电。磨子一圈圈转,米一勺勺喂,米浆顺磨下盘磨壁淌到磨槽,汇集成“河”,慢慢的不歇气的从磨嘴如瀑布直下大木桶。

大灶上是大锅,大锅里有大半锅开水,上放木板蒸隔,蒸隔上有六处方形蒸孔,放六张竹质蒸屉,屉内铺干净纱布。

大猛火,大上汽,一大木瓢的米浆分三次分别倒入三屉,再一大瓢,六屉均有米浆,不扣盖,从最先倒入的那屉开始,又依次倒米浆,再重复,第四次重复,第五次,第六次后盖上裹有纱布的木盖,一屉一盖。

退火,起屉,起出的竹屉成排放一大案板,屉中的盖上加青石块。同时,锅那边重复同样的又一批米粉的蒸制。

视天气的干湿,取石揭盖翻出米粉的时间不定,一般6个小时,天气干,时间短点,天气湿,等的时间长点。

米粉被翻出,像雪白的、弹性十足、一筷子见方的方墩墩的米糕,看不出层次,其实共有六层。

冷沁沁的井水装满大木盆,把米粉一墩墩轻轻浸入,浸泡约三小时,轻轻捧出,一墩墩放在案板。

杨三哥家一次做三百斤米的米粉,除供云集场外,还送往华中乡狮子滩镇,最远的是凤城。

我问杨三哥做了多久。杨三哥说上上辈子的事啰。也就是从他爷爷辈就开始了。我几十年前在华中吃到过的米粉,想来也是他们家的。我小时候在河街吃过的呢?这么远,当时是极困难运抵的。我问杨三哥送往凤城的是哪些店。杨三哥的大儿媳妇说是批发给市场的关系户,他们又啷个卖的就不清楚了。

我买了六墩米粉。我想自己在湖边吃一墩,另外五墩不放进冰箱,浸泡着,每天换三次水。过两天我去凤城,一墩给颖,一墩给劲,一墩给东东,剩下两墩在青青楼下的、号称重庆名店的米粉店加工。那天在重庆的三共00红娃几个要下来,再把能叫到的同学都叫来。不够吃不要紧,是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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