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岩

李铁岩

发表于 2019-07-05 16: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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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这支小口径步枪是田地送的。在我生日那天。

那年我9岁。是在外公的老家骆家坝过的第二个生日。

那年冷得早。坡上的核桃树青冈树早早就光秃秃了,麦子长到了小腿,走田坎时会擦到两旁的胡豆苗。

生日那天,又下了霜,窗外的田野房顶一片片一点点的灰白,水面罩着薄薄的雾,也是灰白灰白的。铁鼎罐冒出灰白的水汽。

从早上一睁开眼,我、陈二爷、“来西”都在等。

前个晚上,张老大带信说要送羊子下来。现在,铁鼎罐里是沸腾的白开水,底下燃着一砣树根。不知道外公是不是也在等。

外公是裁缝,很忙的样子,整天缝衣服。

外公住在村里,我和“来西”跟陈二爷住磨房。磨房在村子的西边,隔着大片的水田。

陈二爷管磨房差不多二十年了。陈二爷是外地人,听陈二爷说,站在他老家的屋前能看到秦始皇的大坟堆。

我双手颠着滚烫的红苕问陈二爷,张老大为啥子还不来?陈二爷叫我放宽心,我吃完了红苕,又问,陈二爷还是叫我放宽心。陈二爷指指房顶,说,要是真不来、还有它们嘛。它们是上年挂上去的腊肉,还剩有一块野猪排半边果子狸一条羊腿和一刀肥膘膘的猪屁股。我说都哈了,吃得“来西”都摇脑壳。“来西”轻吠一声表示认同。陈二爷笑,说,要不请“来西”上去催催?我不同意,“来西”跟我上学呢,最主要的是怕“来西”又和张老大的大黑狗“打堆”。

从春节到现在,只吃过一回新鲜肉,还是好久好久的端午节。

其实,我心里清楚,该来的一定会来,不该来的就是想破了天,它也不会来。我这样缠陈二爷、明知故问,是因为这天是我的生日。

走在石板路上,脚下喳喳喳的。我上学的地方在龙溪河边的小山上,是一座过去的河神庙,有三四里远。上学的学生们走在空旷的水田间,像一串一串的小蚂蚁。

上午10点开始上课,中午不吃饭,下午3点放学。

上课时,“来西”就在我旁边趴着。陈二爷专门为“来西”准备了一块厚木板。

放学了。我和“来西”没跟骆家坝的同学们进村去看外公,我俩还是走小河边,直接回磨房。地上的霜没了,但高高的龙隐山上还有一些灰白的斑点。

陈二爷在水潭边洗东西。近了,看出是光生生的两只鸡。

我和“来西”沒绕上边的水坝,我俩下到水边,跳着废弃的旧石磨墩过了河。

陈二爷说,張老大来了又走了。陈二爷提起一只剖开肚皮的鸡,一看就是野鸡。陈二爷说,羊肉在等你啦。又说,你田叔来了,送你一样好东西,保证你高兴得要死。

田地的东西?还高兴得要死?

我冲进磨房,一眼就看见我的小床上橫着一件长长的黑皮盒。

田地冲着我笑。

田地要我猜。

透过浓浓的羊肉香,我闻到了熟悉的枪油味,看看田地的背后,没有毛瑟驳壳枪。

枪。

田地一拍手,指着我,说,归你了。

田地现在是龙溪公社的民兵连连长,这芝麻小官是邓伯清出于分化瓦解的目的发出的“糖衣炮弹”。田地说糖我吃了,炮弹给他丟回去。

田地在凤城军管会置办枪械时,发现了这支原文体局上交的枪,一支重庆建设厂生产的健卫5.6mm小口径运动步枪。田地马上想到了我。好,太好了。田地把枪送到警备团在狮子滩水库边的枪械修理所,改造成了一支半自动。

我坐在床上,枪横在我的腿上,我摸着枪,摸着摸着,我就哭了。

这是我离开凤城这么久的第一次哭。

我一边摸着枪一边哭。不是嚎啕大哭,是抽泣,更多是默默的流泪,也不抹。“来西”把脸放上来,压在我的右手。“来西”看着我,眨闪着眼。陈二爷和田地坐对面,都不出声。后来,外公来了。我还是摸着枪哭。外公坐在陈二爷旁边,也不言语。再后来,我听到鼎罐在沸腾,脚底有流水,“牛屎雀”叫着飞,村里尖锐的女声喊人。

我不哭了,一身轻松,我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哭了。

我把枪轻轻捧起,慢慢向左转身,我把枪慢慢放进盒。我出了口长气,咬咬牙,我大喊一声——我要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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