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岩

李铁岩

发表于 2020-05-03 22:29:18
12742 字 · 1087 阅 · 0 评 · 1 赞

依然今年60岁,他做了一辈子的假女,搞得熟悉他的,都把假女和依然粘在一起,叫他假女依然。现在,他身体不怎么好,整天都离不开药。问他是不是打算进行到底,他笑。

所谓假女,我的定义是在言谈举止及性格心理有明显女人特征的男人。

                               一

说他,得从小时候说起。

小时候,假女依然住在中商业村。

在凤城河街,缆车站以东、三倒拐以西、八角井及大白房子以下顺坡直到向阳街,坡上坡下的那片住房都叫商业村。

商业村具体细分成上商业村和下商业村。这是大人们的叫法。

小娃儿们的有所不同,他们把沿坡上去的第二栋房子刻意地叫做中商业村,以视区分。每每提起,那脸神那语气总是不屑——切,切,那是假女住的屋。

因假女依然住在那里而连累一栋楼惨遭鄙视,这是大人们没有想到的。

假女依然的家在三楼的西头,出门是走廊,走廊外正对一棵大黄桷树,伸手都可以抓到树叶。

这黄桷树冬天茂盛热天落叶。有这么一种说法,黄桷树啥时候长叶、啥时候落叶,是由它长出第一片叶子是啥时候、落第一片叶子是啥时候决定的。

假女依然的母亲叫谭小倩,这名字和她完全不符。谭小倩五大三粗肥墩墩的,浓眉大眼粗喉咙大嗓门,走起路来风风火火一身都在抖。假女伊然的父亲汤书生倒是很清秀说话细声细气,个子比他婆娘高,但给人感觉总是矮去一些。

假女依然是他们家头一个娃儿,后面还生了个妹妹。

关于假女依然是做男的或是做女的,他的父母严重分歧,还吵过嘴打过架。

头一回是为假女伊然穿不穿封裆的背带裤,汤书生吵输了打赢了,假女依然依然穿裙子。

第二回是上幼儿园,是穿裤子还是穿裙子,汤书生又吵输了又打赢了,假女依然高高兴兴穿上五彩斑斓的连衣裙。

最后一次是上小学,梳不梳小辨子(凤城叫搭搭),谭小倩吵输了打赢了,假女依然哭哭啼啼剃了个“锅巴铲”成了城关第二小学的小学生。

假女依然上小学时6岁多不到7岁,上了一学期再加小半学期,“文革”了,停课闹革命,假女伊然不用上学受苦受罪了。

2016年,海南定安南丽湖。有一次说起,假女依然说要是再坚持个半年,那怕把那学期读完,他极有可能变成正蓝其白的男娃儿。我们也真的假的一起表示极大的惋惜。

也就是说,文革,把站在做男或是做女的十字路口处的汤依然朝做女的方向狠推了一把。

在大白天,大人们或上班或闹革命,整栋楼只剩几个老太婆老大爷和一群娃儿。这栋楼和假女伊然年龄相当的男娃儿少,加起来就4、5个,个个都不和他耍,个中缘由当然是依然是个“假女”,也不知是大人教的或是他们自己悟出来的是非标准。他们就是在一起也是把这个老是穿裙子扎搭搭的假女依然当成真的女娃儿,他们学谭小倩的口气:妹儿,妹儿,我的乖妹儿……大他几岁的女娃儿们这时一般会把他拉进她们的堆堆,像对待自己受委屈的亲妹妹那样护着。慢慢的,假女依然又像他更小时候那样,把自己当成个女娃儿,甚至屙尿都下蹲。

女娃儿们不会顺梯坎朝上,虽然上边的坡上有滩子崖瀑布,桑林间,地面、地下有无穷尽的乐趣。但大人们说有坏人。坏人在当年最坏最可怕,扒光衣服糟蹋你、吃你肉喝你血。假女依然还没遇上过坏人,但见识过杀鸡。

女娃儿们也不敢顺梯坎往下,下面是下商业村娃儿们的地盘。那棵大黄桷树比她们楼边的这棵还大,树下是大坝子,大坝子连着缆车站的更大的坝子,连着大街、公路。上学放学总要经过,她们总是放慢脚步,提心吊胆的想多逗留片刻,这里多宽敞多闹热,稀奇古怪的啥子都有。不行,不知从哪里冒出几声喝斥,更有弹皮枪子弹……那子弹是纸折成的还万幸,要是铁丝折的“铁子弹”……

特别是对假女依然,那年月时时处处都在讲斗争讲专政。对假女,在下商业村这群有些“天棒”的男娃儿们眼里,就像大人们对地富反坏右对走资派,绝对是残酷斗争无情打击。

(关于优越感:下商业村的小娃儿们占据了优越的地理位置,加上优越的社会地位,自然而然、久而久之个个都有些“天”。这社会地位的优越感产生于下商业村的住户全都是和吃和食物有直接关系的单位,如食品、副食品、糖业烟酒、饮食服务、蔬菜、水产等公司。在食比天大、吃的东西又非常匮乏的那些年月,这种优越感就滋生茁壮起来)。

假女依然他们那栋楼的走廊狭窄,杂乱摆放着桌椅板凳陶瓷罐罐炉子煤炭柴火锅盆,更狭窄。露天能玩耍的只有西头黄桷树下的一块小坝坝,就3、4平米。这坝坝成了男女娃儿们争夺的宝地,女娃儿们吵不赢打不赢争不过,有时跳着“房子”踢着踺也被赶走,没法,只有回屋“办家家”。

假女依然最喜欢“办家家”。他的角色是婴儿,当不了“爸爸妈妈姐姐妹妹”,他总是“婴儿”。假女伊然嘴上不说,心里高兴,他就喜欢当婴儿。他喜欢像面团一样被揉来揉去,喜欢像棕子一样为防“感冒”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满头大汗,喜欢被当成针头的火柴为治病为防疫的扎胳膊扎屁股痛得忍不住大哭,喜欢紧粘着“妈妈”一起“坐月子”,喜欢抓住“妈妈们”没有乳房几乎没乳头的胸膛巴巴巴地假装吸奶,喜欢喝了用壁虎粉笔灰黄桷树叶黄桷苞加盐加醋熬制的“大补汤”后的哇哇呕吐……

2016年,海南定安南丽湖。我们在谈论荷尔蒙、性取向、同性恋、双性恋、虐待与被虐待,假女依然持“后天”的观点,他坚持是环境造成的。

闹革命可能是把上面的人闹烦了,一声令下——复课。假女依然又成了小学生。

也许这就叫命中注定。假女依然的教室在学校围墙的外边,靠三倒拐西边的山坡,独立的两间教室中的一间。出门是操场。学生少,减少了嘲讽讥笑的人数,开阔,有了可以逃跑躲避的空间。更主要是遇上了雷老师做班主任,这雷老师一连生了5个男娃儿、想要一个女都快想成了神经病,她有意无意地把班上每个学生都当成女娃儿来培养,搞得男学生们个个都斯斯文文嗲声嗲气,这对于假女依然真可谓如鱼得水。

2016年,海南定安南丽湖。假女依然在总结这辈子得失时说,这段小学时光是比较幸福比较快乐的。

不断积累的经验添强了自信,自信又反过来帮他获得了更多的经验。假女依然这颗“假树”也比较顺利地生长起来。

凤城一中在铜鼓山的崖壁下的半山坡上,它是由过去的武庙改造扩建的。一条还算笔直的石板路连着三倒拐,准确位置是三倒拐中第二拐正中的梯坎脚脚。

(20、30米高的崖壁上是凤城城里最大的坝子林庄坝,坝子上是凤城最高学府凤城中学。铜鼓山得名于小东门外的山脊顶端平搁着一规整的、形如鼓的长方体巨大岩石)。

从1973年到78年的五年间,在凤城城河二街加上中间的三倒拐,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闲言碎语中,值得费口舌说几句的,凤城一中有这么几件事情。

一是在过去的武庙大殿摆开了三张标准的乒乓球台,据说是上边某位大人物指名配给一中的,这三张桌子让凤城体委把一中增补为凤城乒乓球训练基地。

二是马蜂蜇死了学校理发室的胡剃头匠。剃头匠想吃蜂蛹,用竹竿去捅大黄桷树上的马蜂窝(堡坎边有5棵大黄桷树,树上挂着3个超大的大马蜂窝),结果,在蜂群的追逐中胡剃头匠肿成了大肥胖子,还没弄到医院就断了气(后来是武装部用火焰喷射器把马蜂灭了的)。

三是学校出了个又美丽动人又勤奋好学的女大学生朱红。朱红是城关镇蚕桑社主任曲霞的小女儿。

四是假女依然“出落”得小有名气。在三倒拐、商业村,摆起知名人士,排第一的是扒手偷儿,第二的是历史和现行反革命,第三就是妖精妖怪不男不女的假女依然,“王大姐”才排到第四。

假女依然的“出色表现”主要有下面这些:

兰花指,不管是指向别人或是他自己或是某个物体某个方向,拿笔写字捏筷子握匙子、摘菜掏米劈柴火、一丛草一坨牛屎、谁放了个屁,假女依然的兰花指都是处处时时缺一不可的点缀。最叫人服气的是在100米短跑考试时,那兰花指左右前后翻飞,笑得哟,体育老师都按倒肚皮直不起腰。

水蛇腰和猫步,(2016年,海南定安南丽湖。假女依然说是跟朱红学的。朱红说你跟踪嫩个久,就长了这点本事?我是走得直,但也没那么过份。假女依然的妹妹依春说都怪我们那个妈,她说这才是标准女人的走路姿式)。

可以想见,肥猪样的谭小倩迈着猫步,扭腰送胯指导假女依然是怎么的滑稽可笑。

媚眼,据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假女依然的眼睛时时流露出他骨子里的那股女性的妩媚。假女的大眼睛是他妈谭小倩遗传。谭小倩收藏了几十本文革以前的电影画报。文革时谭小倩宁愿被打成封资修也不上交不烧毁。从假女依然还不会走路时就开始,谭小倩有事无事就比照着一张张女演员的剧照教导她儿子。加上来自邻居女孩女同学们的言传身教。十多年的浸淫,假女依然的那双眼哟,再有机组合上其它的,动静间,万种风情,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假的毕竟是假的,在初三年级,假女依然来了梦遗。

“哪里来的脏东西!”谭小倩的嘲讽责骂令假女依然羞愧,他居然想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对抗方式。

假女依然用一张揩屁股那种草纸,折叠成油条那么长也那么宽窄的样子(仿制当时使用的一种妇女卫生用品),存放在他的“百宝箱”里。每当来了梦遗,假女依然就取出一条,往上面滴上一些红墨水,墨水的用量以这次梦遗的舒服程度和排出量而定,若很舒服、量又多,血红在草纸上浸渍的面积就大,反之则小。他带着他的仿制品到公共厕所(中下商业村共用),从屙屎洞处丢下去,还尽可能朝女厕所那边丟。紧张中假女依然有一种胜利的喜悦。

也是在这时,“一中”有女初长成,朱红,朱红以她自然去雕琢的丰姿,伴着白玉兰清雅的幽香,给假女依然的成长历程再一次调整了方向,给他清楚地指明了他要做什么样的“人”。

朱红成了假女依然从拜的偶像,学习模仿的楷模。

2016年,海南定安南丽湖。朱红说你个跟屎狗,几乎天天,我心慌惨了,有回我鼓起勇气,一转身,冲到他面前,我说你究竟要做啥子?假女依然嘿嘿嘿,说,真的呀,真的呀,小红,我啷个一点都想不起来。朱红笑着狠狠地呸了他一声。我们几个打圆场,特别去掉了假女二字,说,依然有眼光有品味。

遗憾,终究假女依然还是嫩,学了毛皮却没得精髓。朱红上大学了,假女依然的高考成绩才182分,差了好大一节(78年四川省应届毕业生的大学录取线290分)。

假女依然要追随朱红,要发愤图强,他对谭小倩说只要把他弄去凤城中学,他保证明年考上大学。

                               二

79年,假女依然考上了西南师范学院外语系。

他拿到录取通知书时,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朱红。

2016年,海南定安南丽湖。我们问起为啥不留你爹妈的收信地址、偏偏辛苦人家邮递员爬坡上坎送到家里。假女依然说我愿意,你们管得着吗?我们几个看着他笑,说,你的逆反期是不是晚了点。

假女依然没回屋,他爬石梯坎去找朱红。

石梯坎绕着黄桷树转了大半个圆圈,上到拐弯处,这里和假女依然家几乎齐平。他喊他的妹妹依春,给她讲录取的事。依春高兴得乱跳巴掌拍得吧吧响,依春要马上去爸妈那里。假女依然说多带些好吃的回来。

2016年,海南定安南丽湖。我们分析那句‘带些好吃的’,我们说这是惯性引起的表里不一。假女依然说好像你们一个二个都是专家?

这条走过千百遍的石梯坎,已经有些生疏,自从转了学去凤城中学复读,一年来,假女依然都是坐缆车,在凤城中学和家之间来来回回。

这一年,假女依然是拚了命的。读书、读书、还是读书。基本上不想朱红。基本上忘了自己是假女。基本上忘了自己本来是个男的,若要举例证明,说个最典型的,往年几乎一周一次的梦遗,若没梦没遗,假女依然还要用手帮帮忙。在这一年,梦遗或自慰的间隔大大拉长,频率一、两个月一次,甚至两、三个月。他是读书读饿了就吃,饱了犯困就睡,睡醒了又读……真是好事不负吃苦的,大学,终于让假女依然考上了。

假女依然清楚地记得,在考完最后一科(数学)、他走出考场的时候,假女依然看到了朱红。

一个白连衣裾的年轻女人正横过蓝球场,夕阳下白得晃眼,更突显飘散的长发。她走来,伴着长长的影子。

她不是,她是复读班的同学邵君。

假女依然一点没感到失望,从那时起,准确地说是从他在水龙头下把一捧捧清凉的水泼浇在自己的脸上胸膛上时,假女依然又开始想朱红。

他天天都想,他天天都在走廊向坡上边张望,他天天想,但他没想去找朱红,就是在假女依然把三个志愿都填成西南师范学院时,他也没想去找。

2016年,海南定安南丽湖。我们一致认为,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找朱红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假女依然背靠八角井西边的条石砌成的石栏,他看着朱红房间的那扇窗口(从北头数过来的第四个窗口)。一年未见。窗台上,在两根锈蚀的、竖着的铁栏之间,一束黄红相杂的小野花插在广口玻璃瓶。

假女依然看见过小白背心,白的胸罩,白的和蓝的带碎花的内裤,甚至看见过红的和白的卫生带(在假女依然已经不再做那种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的仿制品过后不久)。他还看见过镜面朝里的带支架的镜子,那背面嵌着的画片曾让他想像了许久。他还看见过朱红梳头,只一次,就几秒钟,他推测是被朱红发现了。他看见过多次朱红的姐姐朱丹梳头,还看到朱丹边梳边扭头去说什么,他判定另一个对话者一定是朱红。他看见过一本被风翻动的书,老是翻不开,他的心都被揪紧了(由此推断,假女依然是块读书的料)。他看见过夕阳照进窗去,房间里的天花板都亮了,他从未敢想自己会跟着进到那房间。

2016年,海南定安南丽湖。假女依然说我不把自己当成女的当成男的,没姓别,就同学,还是大学同学,啷个嘛,小红,你敢把我啷个嘛。我们齐声唱起电影<地道战>中的插曲“鬼子进村”……朱红哈哈哈笑,说,我啷个?我想把你啷个?给你讲,那阵子我心情好,你算是遇上了,否则,哼,有你好果子吃。

假女依然在曲霞家的厨房门口遇见了朱丹。朱丹正在摘豇豆。他给朱丹说朱红。

朱丹不笑了,说,找她做啥子?本来我不该问的。

假女依然说,没啥子,就是想给她说,我考上大学了,和她一个学校。

朱丹哟一声,又笑,说,恭喜,恭喜,她回来我给她说。

假女依然顺了根小板凳,边下坐边掏出装录取通知书的牛皮纸信封,展开,说,丹丹姐,我的录取通知书。

朱丹说,好,好。

假女依然还是递过去,说,外语系。

朱丹晃着一根豇豆说,好,好,我给她说。

假女依然说,丹丹姐,朱红好久回来?

朱丹说,别这么叫,我……朱丹又笑,拿豇豆的左手抚去自己的右小手臂刚冒出的“鸡皮疙瘩”,说,她忙得很。

假女依然说,她在忙啥子?

朱丹装着没听见,她进厨房。

朱丹的豇豆都煮好已经摊在小簸箕里晾着,假女依然还在门口。

2016年,海南定安南丽湖。我们说你是装还是脑壳变成了夜壶?你就不看别个的脸色呀。朱红说赖皮狗。假女依然说管你们啷个说,反正我就是一门心思等小红。朱红说我姐没法,只好给这赖皮狗说了。假女依然说我起身就走,都忘了说谢谢。

蚕房外没人影,太阳不太刺眼挂在滩子崖的电线杆上,头道瀑布像两根白布条,二道瀑布像一块灰白的抺桌布,有水声渗杂在左侧河街方向传来的嘈杂里。

朱丹在厨房窗口看着。假女依然摇摇摆摆,急速的碎步,那腰那屁股真像女人在摆动。朱丹嘴笑出了声,这在朱丹是极少的。

蚕房有三道门,中间那门最大,所有的门窗都敞开,空气中一股浓浓的蚕、桑、蚕沙味。

假女依然找到了朱红,朱红正在帮蚕上山,他踱到朱红背后,喊一声——朱红。

朱红一下转过来,两手还捉着几条蚕子,朱红双眼圆瞪咬牙切齿,压着嗓门说,你个背时的,吼啥子吼。

这是假女依然这辈子第二次这么近的和朱红面对面,上次他吐不出半个字,这次,不晓得哪来的勇气,他笑,假女依然皮肤本身就黑,又背光,他的牙齿白亮亮的,他说我来跟你说,我考上了,和你一个大学。

朱红转过去,把蚕子轻轻放在蚕山上,她问哪个系?

假女依然说外语系。

朱红哦一声。说,在桃园那边。

假女依然说,啥子桃园?

朱红说,现在给你讲也是白讲,进了校就晓得了。

朱红的手指真像一条条蚕子,要不是手指水红,真还容易弄混。

假女依然说,小红姐,我来帮你。

朱红转脸,眼睛盯住,不笑,说,你叫我啥子呢?

假女依然说,小红姐。

朱红冷笑,接着轻轻一呸,说,给你当姐?假女。口气是无限的篾视。

假女依然头一甩,同时眼睛嘴巴也向右歪,哼一声,说,真扫兴。

朱红举着一条蚕子指向假女依然,说,出去,出去,去找不扫你兴的。

假女依然要哭了,眼泪都包起了,咬着嘴,双手用腕部抵住腰,右手还捏住那个装录取通知的牛皮信封。

朱红一笑,把蚕子在假女依然眼前晃晃,说,说你假女,你还真成个女的了。

假女依然说,本来就是,啷个嘛,要你管。

朱红说,不要我管,那你来做啥子,去洗个手,帮我捉蚕子,记倒打肥皂使劲洗。

假女依然出大门,曲霞过来,和朱红一起捉蚕。

曲霞说,离他远点哟。

朱红说,你又不是不晓得,这些年……朱红笑,说,真还有点好耍。

曲霞说,莫把各人(自己)耍进去了。

朱红说,你想到哪点去了。

曲霞说,反正我是提醒你了。

朱红说,妈,你真啰嗦,我还没个数吗。

那天晚饭,假女依然把曲霞的一句客气话当了真,他没回家去吃好吃的。

晚饭是凉面和绿豆稀饭,菜是咸鸭蛋、肉沫炒酸豇豆和凉拌豇豆。田元回来时都快下桌了。田元边吃边讲“西师”“西农”,讲他自己的大学4年。曲霞朱丹朱红是听N遍,她们都静静的听。朱丹给田元添稀饭,第三碗时,曲霞说多吃几撮面,稀饭不经饿,朱丹还是给田元添一碗。

2016年,海南定安南丽湖。假女依然说我很感动,个个没把我当外人。朱红“切”一声说那是你没把各人(自己)当外人。假女依然说你不懂,小红。朱红做个鬼脸。假女依然说我是个异类,第一回在别人家做客,这样对我,你们说我会怎么想。我们说是,太难得,小红家真好。

                               三

假女依然想要朱红陪他去学校。朱红不干。

假女依然就整天粘着朱红,当跟屎狗,当赖皮狗,当哈叭狗,还当任劳任怨的“工作犬”——摘蚕茧、去白虎头的饲养场给桑树挑猪粪、刷石灰水撒石灰粉、用喷雾器消毒、刷洗大簸箕小簸箕、挑着蚕茧屁颠屁颠送往供销社的缫丝厂(别看那么大一挑,其实不压秤)……

蚕桑社的大妈大姐都认为假女依然是挣表现是在追朱红,碍着他早就“扬名四海”的假女名声,碍着曲霞曲主任和朱红的面子,谁都不点破,个个都使劲表扬,装着没看见他时不时的假女做派。

曲霞倒是有些着急,给朱红念叨。朱红说你还管得宽呢,妈,他这样不好呀?就是再好,再好,我还是那句话。

朱红不答应的还有一件事,她不许假女依然上她家更不许在她家吃饭。朱红对假女依然说,你晓得个屁,现在是最最关键时期,要是因为你捣乱坏了大事,听清楚,假女,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各人(自己)去死,哼。朱红做出一副凶恶样,又说,最好是剖腹自杀。

假女依然的脸都吓白了。

2016年,海南定安南丽湖。我们都哈哈大笑,包括朱红和假女依然。笑完,举起酒杯踫了一下,假女依然不能饮酒,他喝的是椰子奶。假女依然说这事嘛,我是充分理解的。朱红说好像你啥子都晓得,你晓得个屁。假女依然说好,好,我不晓得,啥子都不晓得,我不折不扣的遵命执行,这该表扬吧。

处于关键时刻的那件事,在<凤城纪事.65——田元的好日子>中说到过,朱丹要嫁给田元,曲霞、朱红都支持正暗中使劲。

朱红也不是完全不替假女依然着想,她画了张配有文字说明的简图,告诉假女依然在哪个码头乘哪艘船。到重庆朝天门下哪个码头,怎样找到新生接待点。可能是什么车送到学校,若是大卡车应注意什么。到校后怎样在报到大厅办入学手续。估计了外语系的宿舍布局,布置床铺要注意的一、二、三。另外,特别用一张纸针对假女依然的特殊情况,提出务必改正的六点意见,这意见归纳起来就一点——尽快改掉假女的烂毛病,做个正正经经的男娃儿。

这是假女依然接到的朱红的第一封信(他认定是信不是什么纸条),也是他这辈子接到的第一封信。假女依然激动得读了几十遍也没读出个所以然。他父亲汤书生喊他,假女依然醒过来,他对着走廊上的汤书生,把两张纸挥舞得哗哗响。

假女依然给汤书生看。汤书生说依然呀依然,你要读进脑壳记在心呀,老汉我扳不过你妈,全靠你各人(自己)哟。给他母亲谭小倩看(假女依然没拿出“务必改正”那一页),谭小倩说这女子可以做我儿媳妇。

谭小倩的话如五雷轰顶又如醍醐灌顶,假女依然一个寒颤跟着双耳轰鸣……

在上重庆去的东方红117号轮的轰鸣中,假女依然给朱红写第一封信。

2016年,海南定安南丽湖。我们竖起大拇指称赞假女依然向男娃儿的回归。假女依然默默含情,朱红当没看见。这时候了,有必要解释这里的“我们”了。我们都是“西师”毕业的。我,78级地理系。韦众,78级中文系。黄奔,79级历史系。我们有时也包括朱红、假女依然,有时又不包括。再啰嗦一句,朱红,78级生物系,假女依然,79级外语系。朱红是中科院热带作物研究院的教授,在南丽湖边有个热带兰花繁殖园。这些年,我们五人每年都要在这里聚一聚。

缙云山下,嘉陵江畔,我们美丽的校园西南师范学院(简称西师)。全重庆最美丽的,全四川最美丽的,全西南最美的,全国不晓得是不是最美,不管是不是,肯定可以排前几名(现在还是不是那么美?我不晓得,我已经有30几年没进去过了)。

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假女依然去找朱红。在杏园一栋南侧外的三合土坝子。朱红一见假女依然还是“风吹杨柳”,一股鬼火就直冲脑门,没等假女依然走拢,她爆出响亮尖锐地一声“滚”。假女依然浑身一抖,笑样僵在了脸上。过上过下的女同学男同学也停住了脚,大眼小眼瞪着这个如花似玉的豪放女同学。朱红说你来做啥子,滚。假女依然没滚,他战战兢兢从书包掏出信,战战兢兢的递过去。朱红一把夺过来,一捏,连同拳头指向假女依然,朱红说一副妖精样,看倒都烦。

假女依然走了,他过开水房,下坡,不像女的了,下坡下到一半,他回头,手一扬,脸一笑,又成了假女。

朱红靠坐在坝子外侧(西侧)的石栏杆,两拳头紧紧的,她的同学问,朱红说我老乡。

杏园到处都是香樟树,背后的山坡还有杉树松树桉树槐树,每栋楼前都是一排泡桐树。大太阳天,走路,总有树荫让人晒不着。这里有一、二、三、四、五,共五栋学生宿舍楼。若离得远,比如在学院办公楼、在从学生四、五食堂回杏园的路上、在数学系物理系教学楼,咋一听,会觉得是麻雀炸林。这绿荫深处的嘈杂厚重壮实,如同一条大河,嘉陵江,长江,日日夜夜,经久不息。

2016年,海南定安南丽湖。朱红说没看,我抽屉里一大堆别个的情书,除了前头几封,我都没看。我跟你说,假女,我如果撕开你的信,我绝对会恶心,你不希望我恶心吧。假女依然嘿嘿一笑。我们说依然,说说,小青年的心脏是不是很脆弱。假女依然说还是小红懂我。我们觉得有点像打谜语。

天已转凉,一算,过去了一个多月,不晓得假女依然是死是活。

这天,朱红去桃园找假女依然。朱红走近路。

出杏园,进树林,灰白的小路在林间延伸。右边山上树木茂密。左边是一坡的柚子树柑桔树。出小山,前面一道小山梁,右边坡下是院长(也可能是书记)住的大别墅,左边的乱石间,不晓得名字的树不高不粗但看起很苍老。再往前,右边是气象站,草地围着白漆木栏,左侧在下梯坎处是一栋校园里少见的小红砖楼。红砖楼爬着一些爬壁虎,坡脚下有几丛蔷薇。

下完梯坎是槐树林,几十棵,5月花开时香得不得了。林子外空旷,这里是西师的交通枢纽,四通八达,想去哪里都有路。

向左,正前方是中文系政教系的教学楼,右边坡上是图书馆。向右沿公路下坡,两边是高大的桉树。到学生二食堂向右,左边坡下是澡堂。再向右,前方一块大操场,操场尽头是美术系大楼,左边的保坎下是桃园。

这一路接近2Km,朱红耍耍哒哒走了一个多小时。

桃园是美术、外语、中文系的学生宿舍。杏园的窗口是朝西,这里的都朝北。

朱红眺望缙云山,从东望到西,又顺着青山往回走,停在最高处的狮子峰。

假女依然把朱红吓了一跳。

对假女依然在大门口的那声“哎呀,你啷个现在才来。”以及同时出动的肢体语言,朱红是早有准备。但是,假女依然样子变了,细看,长了胡子,黑麻麻的,还是络腮胡子。

朱红忍不住,她的笑声清脆爽朗,像云雀直冲云霄。楼上楼下的窗口伸出一张张男生嘴脸。朱红转过身,不笑了。对面,楼上楼下也是一张张男生嘴脸。

朱红心想要坏事。果然,起哄嘻笑此起彼伏。

假女依然说严重得很,真的严重得很。

这阵仗有啥好咋呼的,朱红早就见惯不惊。

假女依然说严重惨了,真的严重惨了。

假女依然念叨的是另一件事,说他各人(自己)。

假女依然引起了同班男同学注意(这是必然的),在厕所在盥洗间在寝室被验明正身。引起了同班女同学注意(这也是必然的),有几个女生有事没事就嗲声嗲气的逗他。引起了全系学生的注意(影响的持续发酵)。引起了辅导员的注意(不注意都不可能)。引起了外语系领导教师们的注意(说明当时的领导老师真关心爱护学生)。至于假女依然的影响力还有没有进一步扩大(比如食堂图书馆等)?他各人(自己)没讲。

辅导员找假女依然谈话。

假女依然和朱红这时走到了外语系“弯弯大楼”的西侧,假女依然指着路边一排万年青,说,就是在这点说的。

辅导员姓张,“工兵”出身的张老师开山见山——汤依然,我现在代表系领导和你谈话,我们培养的是人民教师,教师为人师表,一言一行都要对党负责对人民负责对国家负责对学生负责,你说你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以后怎么能负得起责?由你教出的学生会成什么样子?简直有辱老师的名声。现在,我代表外语系跟你讲,这学期你不改掉这些怪毛病,下学期就别来西师了,退学,我们不要你这样的学生。

朱红说你啷个不来找我?

假女依然说我不敢,想起你的凶样样我就……我的腿就打抖抖。

朱红指着假女依然的脸,她又想笑,说,这就是你改的?

假女依然摸着胡子,说,我还打蓝球,每天跑步,还要寝室的班上的同学随时随地监督我。

朱红说效果呢?

假女依然挺胸迈大步,走了十几米,转过身,说,你看还女不女?

朱红说好像是好了些。

过了教师们住的筒子楼和游泳池是小街。小街东西向,西头是礼堂兼电影院,东头是小东门。小街上有商店、邮局、书店、理发店、糖果店,还有宣传栏、公告栏,苦椿树槐树黄桷树香樟树一棵棵隔得有些宽。

2016年,海南定安南丽湖。我们拼凑记忆的碎片,列出在1979年的10月上旬、西师上演的电影有<佐罗><流浪者><洪浪赤卫队>还有一部限制级的<山本五十六>。假女依然哼唱<拉兹之歌>。朱红说我看呀,一点没起作用。假女依然各人(自己)哼各人(自己)的,哼完,他说好像是没起作用,在北碚街上你吵过我。我们咦咦两声,说,开始轧马路啰。朱红说鬼,我心头真的急,看倒那副又可怜又可恨的鬼样子,恨不得给他几耳光。假女依然说你的话比耳光还狠,这辈子我是忘不了了。我们问有好狠,说出来评估评估。假女依然要朱红说。朱红笑,说,我都不记得了。

朱红寄了两封信,取了20块钱。问。假女依然说没得哪个给我写信,我也不给哪个……哪个去信。朱红说该背时。朱红想起假女依然送来的信,笑,想“润”几句,看到他那副生不如死垂头丧气的鬼样子,也就算了。

出小东门,正对是去北温泉方向的公路,一长溜下坡。往背后走,不到30米,横过公路,顺山坡边的石梯坎直下,再顺一支公路往前,再右拐,进北碚后街。后街两边都是粗壮但不高的法国梧桐树,都是一两层的房子,浅黄的墙壁白漆的门窗,小巧精致,听说是抗战时期建设北碚新城镇时的建筑,看得见顶上有张自忠墓的梅花山了,向左,绕过区委的铁钎子围墙,过全是法国梧桐树的小广场就是北碚正街。

正街更宽敞,法国梧桐好像也更高大茂密。

向西,街中央在修街心花坛,去新华书店得绕一点路。书店是圆弧状的建筑,磨石墙壁,红漆大门大开,地面也是磨石,连台阶都是。

朱红问来过没有?假女依然摇头。

朱红停在台阶,说,精神点,这是进书店。

假女依然说没有,她们啷个走我就跟倒啷个走,过都没过这点。

朱红说跟女生逛街,不学好。

假女依然说你不是女生?

朱红说咦,长脾气了,我和她们能一样吗?哼,笑话。

进厅堂,书架成弧形靠墙,下面是玻璃的书柜,也摆成弧形,收钱的靠门,坐得高高的。

停在文学类书柜。朱红敲着玻璃说我猜你到现在都没看过一本小说。

假女依然说<金光大道>,那时你还在一中……

朱红说我说的是现在,现在,进西师后。

假女依然说没兴趣。

朱红说兴趣可以培养,你读都不读,啷个晓得好看不好看?问你,你该去过图书馆吧,你在图书馆里看啥子?

假女依然说专业书,背单词。

朱红说其它呢,就没想看看杂志小说之类?

假女依然说没兴趣。

朱红说滚,滚到外头去,你不配在这里,我看你就是一条猪,不男不女的假女猪,滚。

假女依然“滚”了,朱红还气。营业员说小妹,玻璃破了要赔哟。朱红白了一眼。

朱红走了几个来回,就是不看站在街边的假女依然。朱红选了两本书,一本是<简爱>一本是<叶夫根涅.奥列金>,交钱时,朱红又下决心买<克利斯朵夫>,回柜台再开票,共计花了6块7角。

朱红出门向右,没招呼假女依然,朱红横过公路,假女依然跟上来,一前一后又向右,到电影院。中午有场<佐罗>。

朱红头也不回,说,假女,几点了?

假女依然说11点6分。

朱红买了两张甲等票(13排15、16)。朱红看过<佐罗>,想来假女依然也看过,朱红问都没问他。

(朱红没戴手表,她在寝室有个小闹钟,她给曲霞说她情愿用买手表的钱来买书,每月曲霞都给朱红寄20元零花钱)。

朱红说想吃啥子?

假女依然说随便。

朱红说切,切,大便还是小便?

假女依然不吭声。

朱红说你呀,如何做好人,首先要多读社科类的好书,小说,诗歌,历史,哲学,社会,人文,好多好多,你听明白没有?

假女依然还是闷起。

朱红推了他一把,说,你脑壳是不是有乒乓?

假女依然说浆糊,一天到晚就是浑浊浊的,一个声音叫个不停——假女,假女,假女,老子硬是烦死了。

朱红说好,好,啥时候听到“爬出来吧,给你自由”就不假了。

在上北碚公园那坡大梯坎的左边,有家面店,面店的隔壁是照相馆。

在相馆的橱窗有张朱红的照片,照片名叫“大学生”。照片上的朱红背靠梧桐树,反手撑扶树干,脸转向右方(直视镜头),笑容比透过树叶的阳光还明亮。

朱红说你永远不可能,想都别想,依然,现在还来得及,真的来得及。

他俩吃的“抄手”,假女依然4两清汤,朱红3两红油。钱是假女依然出的,朱红没和他争。朱红给假女依然加了一勺油辣子,她说试一哈,真的香,好吃。假女依然不吭声,一口一个“抄手”,像个没味觉的机器人。

在看电影前,假女依然想去买包瓜子,钱都掏出来了,走几步又折回。他笑着对朱红说你啷个不管呢?朱红说管得过来呀。朱红指指假女依然的脑壳,又说,自己得绷紧那根弦。

2016年,海南定安南丽湖。我们认为<佐罗>对假女依然是有教育意义的,虽然他当时的认知水平极为有限,但佐罗的绅士风度骑士精神无疑会给“转型期”的假女依然提供极好的参照。

看完<佐罗>,出电影院。朱红、假女依然向左,一直到三岔路口边的公交车站。车站就一块站牌一条栏杆。公交车从火车站(或重庆主城)方向来。上车,要经两站到西师,每人5分钱。一路上坡,停一站后向左,右边全都是西师的地盘,围墙延绵。有了空座,朱红坐下,假女依然还是摇摇晃晃握紧头顶上的铁杆。又停一站,这里拐个弯就能看见西师大门。朱红没动,假女依然也就不动。又走,围墙里是高大的香樟树,大门就在前面。公交车过了大门却没停,急得假女依然直想喊停车,朱红却闭着眼睛像在打嗑睡。过了音乐系边上的小门,公交车才终于停了。

往回走,从小门进西师(那门扇都快脱了,靠墙斜挂着)。左边是音乐系大楼,琴房有钢琴声,看不到人。缓坡的尽头,十几步宽大的台阶,生物系办公楼遮掩在树林之中。

朱红说我突然有一种感觉,依然,是关于你的,十年后,如果我们还能见面,到时候就晓得是对是错了。

假女依然说十年,嫩个久,小红姐,你现在可不可以透露点?

朱红说不能。

假女依然说到时候我啷个晓得是不是……是不是今天说的呢?

朱红说你不相信我?

假女依然说不是,我回回都相信,只是……只是……

朱红说这感觉不啷个好。

有股大粪臭,右边,在地理系教学楼外的小山坡,有工人在给柚子树施肥。

假女依然说我不想嫩个远,我现在就是要变回来,小红姐,你要帮帮我。

朱红说那当然,根本不用你说。

他俩上台阶,两边的大树上缠绕着褐色的藤蔓,树干上有绿绒绒的青苔,附生兰(石斛)开着艳丽的花。在办公楼前向右,小路两边万年青修剪整齐,花园里梅花树葱绿。拐向左,一股福尔马林气气,朱红一下移到假女依然的左侧,拦住假女依然的视线。过办公楼侧门。侧门里,带滚轮的解剖台上一具脚朝外干腊肉样的、开膛破肚的人体标本,标本旁站着一个戴眼镜口罩的白大褂。

2016年,海南定安南丽湖。朱红说我把<克利斯朵夫>给了你,上中下三本,限你半个月读完,结果呢。假女依然说就迟了几天。朱红说我又给了你<莱蒙托夫诗选><当代英雄>,结果呢?假女依然说你一下就嫩个猛,我啷个消化得了哟,我的水平,就是现在也可能吃不消。朱红说所以……所以……我、韦众、黄奔三个,接过朱红的“所以”,一起说所以,所以,所以……




您的鼓励是我无限的动力
敬请随意打赏
作者介绍
关于TA:社会闲杂
发表评论
写评论,请先 登录 | 注册
最新文章
写评论…
码字
首页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