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3

《丰乳肥臀》太好看了，刚看到210页，三分之一，可惜这两天晚上一直没腾出时间看，不过那印象太美了，我现在还在砸吧着嘴。

我以前觉得《平凡的世界》已经很好，视野、角度、情感，都拿捏得很到位。现在读了这部《丰乳肥臀》，相比较来说，让我看到写文章更广阔的视角，确实不愧为诺贝尔获奖作品。

首先，它切入主题的角度太独特了：如果单从一个孩子的角度来写母亲，很常见，这部作品奇就奇在，他选择了用一个终生嗜乳的赤子之心，毫不避讳地写乳房、写母性、写女人的美，写生活的艰辛，体味对一位母亲乃至国家民族的深厚情感，真正把人世悲欢都写出来了，其它视角做不到这种体贴细微，这个角度太聪明了！这是一个完全释放着纯真天性的孩子，看似有点痴呆、不正常，但恰恰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从身体上、心理上，取得一个独到的视角，成为时刻跟随母亲的一双眼睛，以乳汁的分泌来息息关联到母亲的辛酸苦痛。就这一点，莫言大胆胜出，让人叹服！

然后，我看了最前面的人物介绍，母亲生了8个女孩、1个男孩，而且都是同母异父，想来母亲的生活经历一定极为艰难曲折，于是我等着看：母亲怎么出嫁的、怎么生大姐来弟、二姐招弟、三姐领弟……我以为是这个顺序，但是作者完全出乎我的想象：他从生“我（上官金童）”开始写，因为作品的主要视角是“我”，等讲完前面生7个女孩，才轮到“我”出场，照这种时间顺序写，就算前面的文字写得再精彩，结构上却完全没了看点，败笔！而莫言就是莫言，这一开场结构无可挑剔！而我所想的就太落俗套了。

开场写：日本兵进村了，而这边母亲在生产、驴也在生产，搞笑而辛酸的是：婆婆去帮驴生产而不是照顾母亲（驴是头胎），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从小说写法上，这是个万能的开头、抓人眼球。而这又来得极为自然、符合当时的政治、社会环境，让人读来极为真实。另外，一开始就搞笑：上官父子懦弱无能，上官寿喜在驴生产时根本帮不上忙，被上官吕氏一推，去墙角与父亲相会。有很多莫言式的搞笑，独特！幽默！讽刺！辛酸！内涵丰富而张力极强！

然后上官寿喜去请樊三大爷帮驴生产，结果驴顺利生产了，上官鲁氏还在难产中，上官寿喜又去请孙大姑。这个过程，作者让上官寿喜顺带领着读者在村里转了一圈，看到了高密东北乡的大致面貌、人情狗味。

与此同时，为给母亲产后补身子，七姐妹去河里捞虾。这一切都背后都藏着一个大危机：日本兵进村了！所以此时碰到司马库烧桥、游击队沙月亮打伏击。一看到游击队，我以为又是写游击队与日军一场恶仗，打退了日军的进攻，保护了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如果这样，又俗套了！而莫言看游击队的角度不同：这是一群随地拉扯起来的队伍，没有军纪、没有纲领，没有战略步署、没有作战方案，没有群众基础、没有宣传思想。这样一支突然进入读者视线的游击队，要是打了胜仗，那才叫假呢！虽然莫言这样写有些颠覆我们对游击队的印象，但写作就是要有独到、深刻的见解，对人物作丰满的诠释。沙月亮领导的游击队，一开始就打了败仗，满地尸体被日军的马蹄踏碎，为首的沙月亮也负伤仓惶出逃。此时的老百姓反怪游击队给村里带来了一场凶猛的杀戮，这符合当时的社会情况。而在日军军医的帮助下，母亲得以顺利生产，“我”和八姐降临人世，作者对此表现了颇为复杂矛盾的感慨之情。

滑稽的是，没过多久，沙月亮又纠集28个人的“黑驴游击队”来到村里。而这样的游击队继续没有战斗力，如同地痞流氓。沙月亮先是去跟当地富豪司马亭谈资助钱粮的事，然后去老百姓家找住处，遇到大姐来弟，与来弟套近乎。而此时，他的部下却霸占教堂、侮辱马洛亚神父、强奸母亲，使得马洛亚神父跳楼自杀。这个事件作者没有正面、直接的批判，而是只写事情，没有讨论事情的对错、结果。这也体现出当时的社会现实：老百姓随时受欺压，而无申张正义的地方，母亲只有忍辱负重。不知道为什么那年冬天的萝卜特别多！读来辛酸呀！

而后，沙月亮与大姐来弟好上了，这在母亲来说，是感情上无法接受的，所以才出来向哑巴“倒提亲”的事。但最终母亲只能屈服，因为沙月亮的十件皮衣、满树枝上挂着的野兔、来弟出走，而这一切都出于贫穷，母亲无法改变的悲哀。但看到160页，母亲对沙月亮却作了这样的评价：“平心而论，姓沙的不是孬种，就凭着他给我挂那一树野兔子，我也得认这个女婿。但他成不了大气候，就凭着那一树野兔子，我就知道他成不了大气候。你们俩加起来，也斗不过姓蒋的，姓蒋的是棉花里藏针，肚子里有牙。”这是一个善良、有大见识的母亲。

作者没有写半句母亲怎么教育子女，而是直接写子女的行为、做法。一个母亲的良好家庭教育，应直接体现在孩子的思想行为上，而不是在母亲的嘴上。如果那样写，就干巴巴的、没一点意思了。

从司马库放火烧桥、然后锯铁轨毁日军火车的举动看，他具有正义感、敢于抗争、不屈服的个性。由此二姐招弟加入了司马库的队伍，但是不久，日军来了，把司马家族及亲属19人杀害，并扫荡了整个村子，二姐招弟在危机关头，把司马库的小儿子托付给母亲抚养，再把司马库救走。这一举动实在英气实足！二姐这个形象写得漂亮、利落！一见定终身（二姐为避免一家人吃雪水生病，去砸开冰块取水，遇司马库帮忙，有了初遇的美好。）、二见定乾坤（危急关头，救走孩子和司马库），莫言有这本事。

三姐与鸟儿韩这一对有点邪门，体现了莫言用魔幻手法的写作功力。但三姐自由折腾了几下，又嫁给了哑巴孙不言，除了用来纠正母亲最开始“倒提亲”的错误，让鸟仙重回人间，也是一个考虑，否则，一直做“鸟仙”就没得好写了。最后因缺少飞翔知识而去练飞，摔死在悬崖下，成为了真正的“鸟仙”。

四姐虽然用笔不多，但是我看完作品的三分之一，这是作者唯一正面歌颂的一个人（莫言难得用这样的语气写人）。当时的情形：母亲带领六个孩子，当街插上稻草卖儿女。七姐被人领走（被卖），母亲因此大病一场。为了给母亲治病、也为一家人不至饿死，四姐自作主张卖身为妓，走的时候只说一句：“这里没有我们的家”，就这样的告别了。这是第一个让我痛哭流涕的人物。

发现这本书中对次要人物的描写，都是用很短的篇幅，这样写起来灵活自如，但整体构思又非常严谨、精致，每个次要人物的出场、收尾都利利落落，单独可成篇、整体很和谐。

五姐算是交了好运。母亲卖女儿回来，抗日队伍蒋政委到了家里，而沙月亮和来弟的女儿沙枣花前脚刚被送到母亲手里，蒋政委后脚就来了，读到这里，读者窦生疑惑。接着顺理成章，引出了沙月亮和大姐来弟。沙月亮死了，大姐复仇失败，五姐和蒋政委好上了，同是姐妹，命运竟是这样阴错阳差。

五姐生下孩子鲁胜利，交给母亲走了，三组留下了大哑、二哑，大姐留下了沙枣花，二姐送来了司马粮。母亲没办法，买来五只羊来哺乳五个孩子。为救八姐，母亲失手打死了奶奶。一句话生出一个人，一句话结果一个人，干脆利落！

结果司马库领着大部队、二姐招弟回来了，蒋政委被赶走。看来男人真是一山不容二虎。抗日算是办了件大事，但还是没让他们摆脱个人英雄主义、占山为王的思想局限。当读者感受到人物的局限性时，也就对人物提出了内心要求和期望，这是让读者阅读下去的理由。

接着被司马库救下的美国人巴比特，娶了飞行中遇到的六姐。这一段写举办婚礼、放电影，展现出上官金童看世界的灵气、孩子气、和农村对变化的新奇和探索。

现在还剩八姐和我，以及更小的五个孩子：沙枣花、司马粮、大哑、二哑、鲁胜利，接下来的戏该怎么演？我们可以先设想一下，下期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