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岩

李铁岩

发表于 2019-01-13 21:0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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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1950年6月30日。那天下午4点过,白涛下了一场大雨。雨后,东边的天上出现一道大彩虹。

董亲山要睡回笼觉,董亲山说不能辜负如此这般的清凉。孟知了说他是嗑睡虫是大懒猪。

董亲山还是回屋了。孟知了只好和小红一起,向东,向着壮丽的横跨天穹的彩虹。

孟知了说,那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大最好看的“扛”(扛,对彩虹的俗称)。

出小学校,上石板路。脫了板板鞋(板板鞋,木屐)。光脚。渍水凉,石板温。旧石板光滑,块块都有蹄印,新石板粗糙,有点咯脚,脚底板不舒服,但心里舒服。小红专选光滑的,像是在“跳房子”,孟知了捧着大肚子,沒得挑,也不愿挑。

下了懒人坡,彩虹还在老地方,还是那么大那么好看。

溪水漫过石板,深的过了脚踝。淌着,淌着,孟知了替董亲山惋惜,淌着,就像被董亲山摸着。

三五只白鹭,扇着白翅膀掠过稻田,惊起的秧鸡扑腾几下又不见了。白鹤们沒去多远,看样子落在了回龙湾。

堰塘的石坝围着竹篱。孟大爷扛着一杆渔网。孟大爷虽同姓,但和孟知了沒血亲。孟大爷从湘西来,听说当过土司皇帝的营哨兵。

大小姐,吃鱼不?

要,要。小红抢着说。

选了四条比巴掌还大的青背白腹大鲫鱼。

不会有蛋吧?孟大爷。

沒得,这时候除了骨头尽是肉。

孟知了从小就喜欢吃田家沟这堰塘的鲫鱼,这鲫鱼的肉紧扎结实,一块块一丝丝,还带点回甜。

每到阳春三月,孟大爷都会在白涛河口捞一些鱼花花(鱼花花,小鱼苗),剔除鲶鱼黑鱼苗。鱼花花们在堰塘养上两三年,就成了大鲫鱼大鲤鱼。

孟知了又替董亲山惋惜,要是拋上几竿,吃自己钓上来的鱼,那该多好。

大概就在这个时候,董亲山说他记得清楚,睡了沒一会,就做梦。董亲山梦见自己掉进蚂蚁窝,大叫着醒来,背上火烧火燎。

完了,董亲山想,完了。

小翠和镜子证实了董亲山的料想:一条宽宽的红疹正在从背心向两腋窝漫延。

校长,校长,火蛇上身了。

带状疱疹,董亲山的老毛病,这辈子发过三次。

董亲山对我说,都几十年了,估计是断根了。

天上现彩虹,地下蛇缠身。

赶紧去喊孟知了,不,喊陆郎中,回春药铺的陆郎中。小翠抓一把豆斗坪的香稻米煮上一沙罐米汤,小翠朝白涛镇跑。

孟知了想董亲山,仰望彩虹,想董亲山。孟知了想东想西,就是沒想到董亲山发了“蛇缠腰”(蛇缠腰,带状疱疹的俗称)。

大小姐。小红挽住孟知了。盯下头看着路,摔了啥个得了。

石板路分两条,右边上王家岭,孟知了和小红走向回龙湾。

块块稻田都在放水,田埂的缺口下都接着一竹蒌,竹萎里铺垫青草,小娃儿们正在接鱼呢,小鲫鱼小白条万年参泥鳅黄鳝还有大田螺。

大师母,啥时候上学?

快了,快了。

大师母,你啥时候生?

快了,快了。

大师母,是男娃儿还是女娃儿?

个个都说是男娃儿。

大师母,陈向北陈向南遭不遭敲沙罐?

孟知了不晓得。那天,只是晃了几眼。若水说那两个遭打惨了。该,活该。李队长回来了。刚才,马兰说李队长好了,比以前更好了。既然是这样,那俩兄弟估计就不会最严重。

在回春药铺,陆郎中还在为失去一半虎骨伤心。不出诊。根据小翠的描述,结合董亲山的病史,肯定就是“蛇缠腰”。陆郎中翻出三年前的处方,叫大儿子陆金脉照方配药。

口服药:夏枯草,板兰根,生甘草煎成汁,加冰糖。一天三次。

外敷药:冰片,蜈蚣,明雄黄,黄连,生大黄碾成粉未,用米汤调成糊。早晚各一次。

外敷药要碾,小翠要试试啷个碾。陆郎中的二儿子陆宝印乐得轻松。小翠蹬碾轮,小翠蹬得娇笑声声花枝乱抖。陆宝印蹲在一旁痴呆呆看着小翠的白脚白腿。

后来,51年的正月刚过。陆宝印想娶小翠,要他爸去提亲。陆郎中大骂,说一个丫头,不配做陆家的媳妇。恋爱自由,陆郎中不同意也沒用,加上董氏兄弟孟家姐妹相助。陆郎中闹腾了小半年,只好点头。

痛,剧痛。没挨过带状疱疹整的人,绝对体会不到那是怎样的痛。

董亲山是汗水眼泪鼻涕一起流。顾不上了,董亲山头一回在光天化日下只穿内褲。董亲山赌气,和彩虹赌气,和孟知了赌气,董亲山就是拗着脑壳不向东。

喊马兰,马兰恰巧还在。马兰给镇痛片。董亲山吞药,几口水下去,换来的是双耳轰呜。董亲山大吼一声,转身向东。彩虹还在,只是变小了,变淡了。

我要死啦。董亲山歇斯底里。

马兰细声细气、像是说给自己听:想得粑和”(粑和,川东方言,容易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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