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岩

李铁岩

发表于 2019-01-13 23:04:32
2169 字 · 764 阅 · 0 评 · 0 赞

我是在67年的十月知道父亲右眼失明的。应该是在十月下旬,因为等不了多少天就是我7岁的生日。我特別盼着过那个生日。

在那些日子里,获得父亲资讯的渠道是丰富的,异常丰富:大标语、大字报、大喇叭广播。还有,还有过去“卑躬屈膝”的那些叔叔阿姨(我人小个矮,他们要找我讲话,只能是卑躬屈膝,现在呢,那些叔叔阿咦高兴时就洗刷我几句,不高兴就踢我两脚或赏我一粑口水)。还有,还有过去体贴入微的那些老师(现在是冷冷冰冰,视而不见,弄得我都不敢举手抢答问题)。还有,还有过去一起打打杀杀的那些玩伴(他们现在也打杀,但就死盯着我,我呢,有自知之明,做到了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还有,还有……。

就父亲是否真是睁眼瞎是独眼龙,我向母亲求证。母亲说是,母亲说父亲的右眼晴是瞎的是看不见东西。母亲说父亲的眼晴是打土匪时受伤变瞎的。

这样,关于父亲,我又多了点了解:父亲打过日本鬼子,打过国民党反动派,“现在”,父亲还打过棒老二。

在那些日子里,我有很多的不解或者叫困惑,其中份量最重的一条不解或困惑是:日本鬼子是不是又侵略中国了?国民党还乡团是不是又反攻倒算了?棒老二是不是又开始打家劫舍了?

在那些日子里,我很少能见到父亲。就是遇见,父亲总是拐手拐脚鼻青脸肿,顶着一个“阴阳头”(每次,父亲被毒打之后,那些打父亲的总会发‘慈悲’放父亲回家‘修身养息’,因为县委医疗室县医院都拒绝为凤城最大的走资派‘服务’)。

我7岁生日那天,我沒见到父亲(马兰阿姨送来了一碗泡蛋面,我吃一半,“来西”吃一半)。直到我离开凤城去外公老家,我都沒见到过父亲。母亲外公说父亲出差了。我不信。现在父亲哪有资格出差,我当然不信。我信院外的‘流行语言’(我们当时还住在县委县府第6号院子),我信父亲己经进监狱当犯人了。

有一天,很冷了。我在后山坡用观音泥做手枪(我己经不上学了,学校沒开除我,是我自己把自己开除的。母亲知道后,母亲哭,只是哭沒动手打我。外公说,不上就不上,回骆家坝)。马兰阿姨找到我。给我一把糖,马兰阿姨左边脸红肿嘴角流血。抱住我,马兰阿姨哭。我也哭。马兰阿姨说,你老汉是好人,好人,你要相信,永远要相信,你老汉是好人,好人。

在龙溪河边的骆家坝,田地叔叔什么官都不是了、在骆家坝的红卫大队劳动改造(来骆家坝是田地叔叔请求的,当然是为了我)。我和“来西”很少住外公的老屋(外公是个好裁缝,回老屋了,找他做衣裳的人很多),我俩一般都在陈二爷的磨坊。一天,在磨坊,吃午饭。田地叔叔拿起虎牙嵌包铜虎头,用‘老虎脑壳’敲敲我的额头。田地叔叔说你老汉是老虎,是大老虎。陈二爷说虎落平阳虎落平阳。外公说,管他是不是老虎,我只要他活着。

我在白涛时,第一次听到谈论父亲是在王家岭的大王村。那天,我22岁。前个晚上,我在蛮横梁一带打野兔。打到早上,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刻,早上七点二十三分。野兔装满了猎物袋(此袋是根据陈二爷描述,外公缝制的)。我往回赶(“该亚”不知有多焦急,但她太小,还不能和我一起狩猎)。野兔加装备,少说也有70斤。我在大王村村口、靠崖边的一架石碾子歇息。这石碾很大,像是碾压公路用的。

陆陆续续,围了半圈村里人,有青年中年老年人。

问我是做啥子的。

打野兔。

他们说,打,狠其打。这些毛畜牲不晓得祸害了多少收成(狠其,川东方言,用力使劲)。

你们也打呀,打这些狗日的毛畜牲。

(我是明知故问。我在22公司保卫处给枪备案时得知,工区及周边区域的禁枪令依然有效。我虽然有执枪证,有市地县三级公安局及体委证明——证明此枪系运动型步枪,执枪者系国家二级射击运动员。但准许我在816工区用枪,多少也有点法外人情——我是保卫处处长副处长儿女们的老师嘛)。

(816工程是绝密级工程,816工区是军事禁区,由一个齐装满员的团负责警卫。由工区边界线向东南西北各方向外推5公里,此范围内的地方民间枪械全部收缴)

他们问我是哪里的。

我说了,他们不信。我把工作证给他们,问他们有沒有22公司中学的学生(中学学生太少,这学期开始准许当地的学生入学)。还真有,脆生生的叫我一声李老师。

(他们确实有理由不信,我的穿着打扮是:鸭嘴帽,仿麂皮猎装,宽牛皮皮带,右套五只内装弹夹的皮盒,左系1尺2寸的保安产猎刀,绿军裤,绿绑腿,绿解放鞋,左肩斜挎水壶,右肩倒挎步枪,背大帆布地质包)

他们说,(一人说两人附合)他们在白涛见过我。

完全可能。

我要走,他们不让,他们请我吃早饭。

(其实我在横蛮梁下面的公路边吃过了自带的早餐)行呀,但不能白吃,用三只野兔(他们自己去分)换一大土碗的包谷红苕稀饭外加一大撮发臭的老干咸菜。

好吃。我想起在骆家坝的那几年,真的好吃。

他们说,吃一辈子天天吃,看你还说好吃不好吃。还是“闪闪”安逸(闪闪,川东方言,肉,特指大肥猪肉)。

田地都到户了,应该好了吧,有肉了吧。

他们说,好点,实事求是说真的好点。实事求是讲,这回分地比上回士改差得远哟,那些人尽得好的,不公哟。说又啷个嘛,敢把老子鸡巴啃了?

他们“忆苦思甜”。听得我赶路的念头都没了。

他们说,说像气死南瓜样的杜冷丁。说这田那地,说这山那林。说苕种包谷种。对比施肥产量。说“火风”中的那场婚席。说当年的新郎现在的小老头。说小老头死了的两个表弟。说杀人偿命是天理,那没杀死呢,难道也要偿命。说土改队的李队长,说那李队长是笑面虎,那李队长一边跟你划拳喝酒一边下狠手,歹毒歹毒。说50年那年这家那家添丁增口。说小老头当年那对双包胎肯定是陈向北陈向南投胎转世……。


您的鼓励是我无限的动力
敬请随意打赏
作者介绍
关于TA:社会闲杂
发表评论
写评论,请先 登录 | 注册
最新文章
写评论…
码字
首页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