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铁在堂屋里坐着,正对门。门敝着,左边的一扇全开,右边的半掩,半掩的门刚好拦住射进屋来的“太阳”。
老铁的午觉是被闹醒的。窗外,鸡飞狗跳,铁盆叮当。
开门。“瘦肉”欢喜。老铁揉揉它的脑壳,“瘦肉”更欢喜。它想进屋,老铁不许。
老铁整理钓具。小劲留下一些,二姐女婿王泽原先有些。老铁选了三根投竿一根手竿。
首选是一根中通的。中通竿他从没用过。看不到走线他心里不踏实。但这竿确实好,3.7米,灰黑光滑,碳素,超硬调,竿壁厚实,弹力十足,绕线轮也和手,钓线是大力马1.5号线。对付十几斤的草鱼鲤鱼没啥问题。老铁把钓线一把把抽出来,检查了四五十米,他觉得够了,再一下下收回去。他也不用子线,直接绑钩。钩是7号伊势尼。10克铅坠。
另一根投竿是软调矶竿。4米,竿梢灵敏得半寸长的“夺夺参”咬钩都会反应。1号胶线,轻巧的绕线轮。老铁用“台钓”式组合。子线是0.8号胶线,钩是1号千又。这竿远投钓鲫鱼黄辣丁白条很合适。
还有根投竿是2.7米的,备用。
手竿是小劲留下的。小劲拉开两个钓袋叫老铁选。老铁说就要最长的。这竿有7.2米,也是碳素,超硬调,称手,就是有点偏重。也用“台钓”组合。主线是1.5号胶线,子线和钩同那根软调矶竿一样。
现成的饵料都是王泽备下的,钓饵窝料都有。老铁选了商品饵黄苞谷和自制的发酵麦子。老铁闻闻麦子再搓搓,他觉得力度不太够,又往长着白绒毛的麦子里倒了差不多半斤白酒,盖紧,放到外边去晒。
“瘦肉”不在,饭盆干干净净。肯定不全是“瘦肉”吃的。现在快六点了,湾里还是那些钓鱼的。
老铁又去码头。
张五的船还在,还是老窝子,大伞移到了右边。老铁过去。船上还是张五。
一直守起呀,没欺晌午?
欺老,四点多才来。
怎么样?
就嫩个样,又上来两条鳊片。(鳊片,鳊鱼的俗称)
大不大?
有条大点,三斤多。
可以噻,近十斤啰,再上几条大摆摆。
嘿嘿,想倒是想哟。
老铁没带伞,太阳还有点“毒”,又不好上船,他向左,到凹进去的崖壁。这里看得到张五的浮漂和竿梢。
湖面有死鱼,灰白,起起伏伏。围着的白条,像密密麻麻的小雨点。
老铁第一次在这湖里钓鱼是钓白条。八岁半的初夏。他跟一个姓肖的食品站职工在旧渔场的索道上“刷参”。参就是白条。
一根长约一米五的细斑竹梢,等长的细钓线,一枚没倒剌的小秀钩,钩上裹一点棉花,齐了。还有,得先撒两把米糠聚鱼。“翻山”竿出去。扬竿,回来。去去回回,去去回回。一条条“参参”就进了挂在胸前的广口竹芭蒌。没鱼了,撒把米糠,鱼一来,又开始。天热了,泡在湖里去去回回去去回回。一上午就把芭蒌装满了。晚上皮肤火飘火辣,右手臂酸疼得抬不起来。
死鱼漂远了,白条群散成一条麻麻点点的“大莽蛇”。
可能是一些白条沉了底、去啄食白苞谷。张五扬了几回竿,都是空搞灯。气得张五骂白条妈卖X。也是,现在正是起鱼的时候,白条却来捣乱。
“瘦肉”找来了。它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拱拱老铁的手,把脑壳搁在老铁的膝盖上,黑眼睛一动不动。老铁用纸巾擦去它的眼屎,接着,他的膝盖离开。
张五的手机响了,声音大。他戴上眼镜,还把手机伸得很远。接电话,是七妹农庄的,要鱼。张五一一汇报,张五说老价钱该,好多?鳊块15,草鱼10块,嫩哈呀?等哈嘛,哦,嫩哈就嫩哈,过来老,马上。
张五收拾妥当,上岸解缆绳。他黑得像木炭,刀削的脸上,大鼻子两边各竖一条深沟,背还有些“抗“。张五问“瘦肉”你屋那个鸡Ⅹ人回来没得。“瘦肉”去亲近。张五泼了“瘦肉”一捧水,“瘦肉”摆脑壳,张五抹了它一把。(“抗”,重庆话,背驼)
张五问老铁走不走。老铁想上船,又想到“瘦肉”,老铁说下回,张大哥,跟你学钓鱼。张五说说哪些。
张五划船走了。夕阳金红。张五进了一片金红,他和船都成了黑影子。
回去的路上,老铁说“瘦肉”呀“瘦肉”,莫弄得嫩个黏黏糊糊的,到时候你也难受,我也难受。
落屋。老铁点蚊香,两盘。有虫虫叫了。麻雀还没有归林。电线上有两只燕子,剪状的尾羽一张一合。“瘦肉”把鸡赶不见了。张五在对面的坝子上,秃头厨师称鱼,他收钱,围着一些人,还有小黄小白和“来福”。二娃吵“瘦肉”,它上去和二娃亲热,二娃抬着它的前脚扭开各人的脸直叫哎呀哎呀。湾里,张五的船边除了大白鹅、还多了一群小鸭娃,可能有八九只,没有白鹭苍鹭。钓鱼的人少了三个(估计在买张五的鱼),剩下的都收了伞。长岭岗的坡脚,有一股青白的烟,升得有二十来米,然后向操家湾飘散。天色嫣红,没一丝云。一架直升机,是卡26,声音响亮,看上去飞得只比长岭岗高点点,它顺着岗脊从西南向东北。
老铁去冲了凉。回来。坐下,喝茶,抽烟。他开手机,看了各个群,有一封大学同学甘姐姐的信。他又看新闻,看了<凤凰台>又看<一点>。
老铁面对竹林湾面对长岭岗,他更多是面对长岭岗。
他给甘姐姐回信。
甘姐姐:
我翻越如墙的山岗又到了味江河畔明亮的夜
也许是因为明亮我只看见三颗星星
一颗西垂一颗当顶第三颗刚从东山升起
我们开始四五人后来七八个最后是一大群
仰望天空 ,它们是谁
谁也说服不了谁
三十六年过去
现在似乎是当年
当年是谁现在是谁
你是谁我是谁
谁都看不清谁
也许是夜空还不够明亮
叫我如何去诉说
我回到大湖回到此时的夜
虫呜四合满天繁星
我有把握地说这是属于我的夜
对过去我不能来一次彻底的了断
因为还有另一个黎明
我要在天亮前出发
用自已的方法去唤醒大湖
我想大湖最终是会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