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战的紧张一点都沒传染给孟知了。邓伯清催了好几次，孟知了还是不慌不忙。孟知了收拾好一个大包裹，又去妹妹妹夫的房里，慢吞吞地收拾另一个大包裹(她们家的两丫头小红小翠在老宅)。

孟知了和妹妹孟玉蝉一起嫁给了董亲山董若水，从古到今，这样的嫁娶，在白涛还是头一回。

两个大包裹，就像孟知了挺了三个大肚子。邓伯清派人护送。孟知了在女工作队员中挑了一个顺眼的、也就是不那么脏那么多汗的。

慢吞吞的、进到白涛的东街口，那女队员把包裹往街沿上一放，转身就跑。孟知了叫住，大眼晴瞪着。女队员说打仗，马上要打仗。孟知了说我晓得要打仗，打仗关我们啥子事。女队员说封建，封建脑袋。孟知了喊她回，她不回，跑了。孟知了也不恼，慢吞吞的挽起包裹，慢吞吞往街里走。

庆功会被搅黄了，但庆功会接着的庆功宴没黄，人人都盼着呢。杜冷丁把庆功宴换了名字，叫“雄起餐”。战前，勇士们不都是大碗肉大碗酒吗？尤其是，尤其是在山食居准备的9道菜中有一道很特別很特别的大菜——红烧老虎肉。

老虎呀，王呀。雄纠纠，气昂昂呀。吃了老虎肉喝了大碗酒，个个不都觉得自已就是老虎吗？威风八面、无人能敌的老虎。

杜冷丁兴奋得跳了三跳，董亲山董若水他们莫名其妙。

在“雄起餐”之前，工作队里只有父亲吃过老虎肉。这回，父亲是吃不到了。田地说他们从旧油坊回白涛一路上念叨了7、8回。

田地说父亲此时是天旋地转、天旋地转、天旋地转……。

陆郎中说这个样子的天旋地转，说明父亲的脑水被敲散了。要防止父亲不变成痴呆傻儿，现在就得赴紧把他的脑水重新聚起来、捏成团。

田地问怎么聚？怎么捏？总不能把脑壳……吧。

陆郎中说说，不停的说，问，不停的问。队长说得清楚了，答得不含糊了，就是脑水聚成了堆、捏成了团。

田地就跟父亲说，不停地说，问，不停地问——天南地北，宇宙人间，飞机大炮军舰坦克，长枪短枪重机枪，大别山长江，湘西雪峰山，乌江白马山，男女老少，猪猫狗鸡鹅鸭……。

田地问父亲记不记得晚上要吃什么(这时红霞满天飞)。

父亲笑了，笑出了声的笑。

田地问吃什么？父亲还是笑出了声的笑。

田地说说，吃什么？说，一定要说。

父亲口齿清楚，音声可以说宏亮，父亲说老虎。

田地爬到船尾，抓着大洪江站起来。田地掏出毛瑟驳壳枪，朝天打完了弹夹里的子弹。后面的船问，田地大叫好啦，好啦。后面的船——好啦，好啦。东岸急行的人马——好啦，好啦。

在排山倒海的“排枪”中，父亲流泪了，看得见的左眼看不见的右眼一起流泪。父亲那年2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