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董亲山董若水是要直接回学校的。两人刚出东街口,看到沿坡下来的陈向北陈向南的父母和哥哥。董亲山董若水就横过石板路,去了寄养站。
董亲山董若水教过陈向北陈向南。时间不太长,一年多。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一张方桌,董亲山董若水孟知了孟玉蜱各坐一方。静静吃晚饭。
另一张方桌,小红小翠相对坐。静静吃晚饭。
32年后的1982年,董若水当白涛邮政所所长已经12年了。董亲山还是教书,在麦子坪上的816中学。孟知了孟玉蝉呢?成了纯粹的家庭妇女,也可称做食利分子。
他们四人就住在邮政所的楼上。白涛邮政所曾经是解放前的区公所、解放后的区工委、区政府、区革委会。
这栋大宅子从外边看,还是老样子,但里面的结构布局变化却是很大的。
后来,我在这所大宅子里、楼上楼下钻进钻出(包括后面的山洞)。有一天,喝着凉茶。孟玉蝉揪揪我耳朵。孟玉蝉说小子,做我们的干儿子。我说想儿子啦,去成都呀(董亲山孟知了的儿子在成都,董若水孟玉蝉的女儿在西安)。
有个情况得说明,当时,他们(整个816吧)都不知道我是曾经的白涛工作队队长李康的儿子。
陈向北陈向南的父亲(陈庆余)母亲(陈王氏)和哥哥(陈长顺)被带进区工委时,天还很亮,他们去的房间光线更亮。
一盏气灯,雪亮。像伺机攻击的大蛇咝咝作响。
三人站成一排,流汗、发抖,发抖、流汗。衣服湿了,地上都有鞋印了。
杜冷丁从另一道门进来。
叫他们坐,他们摇头。
请他们喝茶,他们摇头。
杜冷丁的小手敲着桌面。要是把陈向北陈向南插在陈长顺的两侧,请他们的父母靠近些,靠得更近些。简直就是金字山山脊的轮廓线(从北向南望),陈长顺向左歪斜的脑壳活脱脱就是猫儿石。
杜冷丁笑了笑,说找你们来,就是要给你们说说陈向北陈向南。
杜冷丁喝茶,瞥见陈庆余在动。
陈庆余挪到陈长顺跟前,取下陈长顺斜挎的布包。陈庆余双手拎着,来到杜冷丁桌前,慢慢放下。陈庆余的嘴抽搐、目光闪动。
莫急,莫急,有啥子慢慢说。杜冷丁拍拍陈庆余的手。
陈庆余点点头又摇摇头。
陈庆余掏布包——
地契、田契、房契,陈庆余一張一張展开,迭在一起。
陈庆余又掏——
一红布包,打开,是三对金手镯。又一红布包,打开,是三对金耳环。再一红布包,打开,是一迭一角两角一元两元的人民币。
陈庆余捏布包,捏过去捏过来,最后是一枚翠绿的烟嘴。
陈庆余把布包放一边,转身,到陈王氏跟前,双手拎过小竹篮。
陈庆余回到杜冷丁桌前。小竹篮压在契约上,陈庆余捧出一个黑陶小罐。陈庆余把小罐放下,移开竹篮。陈庆余解开罐颈的细皮绳,揭开罐口的旧红布。陈庆余捧起小罐,小罐倾斜,清脆的踫撞声,哗啦啦、叮叮叮,陈庆余倒出了一堆银元。
陈庆余后退两步,扑咚一声跪下。陈王氏陈长顺跟着跪下。
三人紧跟着就是叩头。
杜冷丁止住了他们。杜冷丁说起来,都起来,听我给你们说。
陈庆余他们不起来。杜冷丁说不起来?不起来你们就这样听我说。
杜冷丁起码说了二十分钟。天井上方的那片天都黑了。
杜冷丁边说边折契约,包红布包,一块一块银元叮当叮当。
杜冷丁说完了,桌上只剩一大杯老荫茶。
杜冷丁叫徐树生、王宝強原地待命。杜冷丁把陈庆余三人送到前厅。还是陈长顺斜挎布包,陈张氏拎小竹篮。杜冷丁安置他们坐下喝茶。
杜冷丁回来,关上门。杜冷丁沉默了一会,冷冰冰地说这事不许外传,重复。
徐树生王宝強立正复述。
杜冷丁说去吧,送他们回去,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