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就是送父亲去涪陵那天。都半夜三更了,杜冷丁闯进山食居。
棒老二来了?
来了?来了还有闲心往你们这里跑。
饿了有挂面。
老虎肉,还有没有老虎肉?
李召财、王八、李桃围着一盏煤油灯。火花像黄豆。但屋里亮,是窗外的火光照亮的。
老虎肉没了(三位都想杜冷丁又不是不晓得,他自己亲手把勺分的嘛)。老虎的肠肝肚肺做的杂碎汤还剩一小碗,正好可以搭配成虎杂面。
杜冷丁说,父亲伤不重,过几天就回白涛。可是,老虎肉沒了,拿啥子欢迎首长呢?杜冷丁一脸的痛心疾首。
我说你这个杜队副呀。李召财的铜烟锅在桌上敲敲,要遭骂啰。
那到不致于,就是,就是。杜冷丁拍拍胸膛,心里过不去呀,这么希罕的东西,李首长却没尝到一口,官兵平等,官兵一致啷个体现?你看,你看...杜冷丁又唉的一声。
李召财看王八。王八闲起眼睛抽叶子烟。李桃看李召财,再看杜冷丁,最后盯住王八。李桃把王八的烟杆摇一摇。
八叔,八叔叔呀。
一听这口气,肯定没好事情。王八含着烟嘴嘀咕。
只能这样了,老八,还正合适。
王八用老虎的脑花蒸天麻,准备给王七补脑。真的正合适呢。
先给八师傳记一功,只要一半,一半就够了。杜冷丁又朝李召财叹气,要是再来点有嚼头的,就是又滑脆滑脆,还弹牙的。杜冷丁咂巴咂巴嘴,下几杯酒,那就更好更好了。
鬼脑壳的杜队副,原来,原来,你就算定那个...那个沒泡酒哇?
杜冷丁笑得眼晴又没了,嘴都咧到耳根了,一口乱七糟八的大板牙。
职业素养,职业素养。
其实杜冷丁自小就没少吃这鞭那鞭。杜冷丁的父亲好这一口。杜冷丁在他家的大厨房进进出来,早就知道这鞭那鞭或入药或成菜的制作流程。
李老板。杜冷丁搓起小手,是不是把它请出来,叫我开开眼。
杜冷丁还真没见过新鲜的雄性老虎的生殖器官(其实已不新鲜了,都十多个小时了)。
见过猫的吧,豹的,一样有剌,就是大些长些。
女娃儿家家的,脸红不红。
这有啥子嘛,都是做菜的材料。老汉呢,你还指望种豆呀,早晚都是我接班。
李桃哼地一声站起来,红光满面,冲着乌江上游,李种豆,看我儿不收拾你。
错了。王八用烟杆指着乌江下游,这边,这边。
33年后的1983年6月。还是那个晚上。
杜冷丁说,当时,还真没察觉父亲有啥异样。就是61年第一次听你父亲说,我还是看不出他右眼睛是瞎的。
当时,杜冷丁是地区的粮食局局长。杜冷丁是来凤城和父亲商量粮食的事。
当时,大批大批地饿死人了。
杜冷丁捏一下我的左脸,当年我就是这样捏你的,才几个月。我倒沒担心你被饿死,要真那样,那还得了。
杜冷丁真的喝得有点过了。你父亲被就地转业,降两级,当副县长。
父亲大步走,昂头挺胸,目不斜视。
父亲进区工委,过前厅,在中堂坐下,喝几口老荫茶,叫拿物资库存册。
父亲用派克钢笔在册子上勾划。
父亲说按我打勾的清点回收集中准备装船。
父亲叫邓伯清马上征调船只,48小时之内运抵涪陵。
邓伯清把册子晃得哗哗响,这么多好宝贝好宝贝哟。
你跟宝贝们一起走,伯清,留你在白涛,确实是大材小用。
邓伯清真是说变就变,脸都笑烂了。册子在手上一拍,腰一直、胸一挺。是,参谋长。
第二,选50名拔尖的战士随船走。注意,伯清,警戒不能有空隙有漏洞哟。
是,参谋长。
说说你的演习。
你都看见了,我是在为北上做准备,我们...。
邓伯清发觉父亲一下子变了,不光脸色、还有身姿。邓伯清赶紧住嘴。
去准备吧。
是,邓伯清敬礼。
父亲只是点点头。
父亲转向杜冷丁,脸很近。老杜,你说。
杜冷丁的话堵在喉咙,杜冷丁对着父亲笑。杜冷丁突然得了失语症,杨公桥行剌案系...的杨字就是出不了口。
父亲笑笑,转过脸,钢笔指指马兰。
马兰随邓伯清同行,三天内向军分区后勤处报到,参加战场救护培训班。
不。马兰又大声又坚决。
执行命令。
不。马兰的声音像蚊子。
马兰的两声“不”,打开了杜冷丁的嘴。